飞机从宁城国际机场起飞,当所有的风景离地面越来越远时,霍抉轻靠在座背上,回忆这短短的,却又好像一生那么漫长的半年。
其实最初从费城回来时,霍抉只是想看着傅明山是怎么一点点油灯枯尽,死在自己面前的,他没有想对沈榕和傅琰怎么样,那两母子现在的下场完全是贪心过头的自找。
在霍抉看来,当初那个因为结婚三年老婆都没怀孕而在外面重新生了个儿子的傅明山才是最大的罪人。
命运就是这样可笑,沈榕挺着八个月大的肚子大摇大摆住进傅家大宅时,霍止薇也已经怀孕两个月。
当然,那是她离开后才发现的事。
也是很多年后傅明山得知霍抉的存在时,悔不当初的事。
过去很多个崩溃的夜晚,霍抉都觉得母亲当年应该毫不留情地把他扼杀在肚子里,不应该让他来到这个世上。
如果没有他,母亲的命运即便错过一次,也不会再错后面的第二次。
万米高空上,霍抉从口袋里摸出孟染送的那个红纸折的纸鹤,轻轻放在手心。
舷窗落下的阳光照在纸鹤上,赤诚又热烈。
想起孟染说希望这只纸鹤可以满足她的新年愿望,霍抉很轻地扯了扯唇。
很多年前,霍抉也是这样想的。
6.7岁的时候,他还是个小男孩,从童话书里看到对着纸鹤许愿可以实现愿望,他曾经折了上百只,对着他们虔诚许愿——
希望能和其他小伙伴一样,有个爸爸。
后来他的确有了。
再后来,便是漫长的,噩梦般的童年。
飞机落地费城是第二天的晚上。
二月的费城天气还很冷,室外只有6,7度,霍抉从机场出来的时候,两辆车已经等在机场外。
见他和漆东升出来,车里的人都毕恭毕敬上前:“抉少爷,七叔。”
回到熟悉的地方,霍抉不再是傅修承,而是费城13街附近商圈人人知晓的抉少爷。
可这个少爷的称呼,并不因为他是谁家的贵公子,更多是一种心理上的畏惧和臣服。
毕竟,是这个年轻的男人,做了他们曾经都想做,却都不敢做的事。
8到13街是华人商圈聚集的地方,也是费城中国城的一部分,这里街道纵横交错,居住的大部分都是来自国内的移民华人。
对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老华人来说,他们和漆东升一样,看着霍抉长大,见过他最天真的孩童模样。
也见过那些天真一点点消失,最终成为那个站在黑暗里,身上沾着血的少年。
来接机的有一个年轻男孩,和左洋差不多大年龄,叫阿丘。他帮霍抉开车门,问:“抉哥,回宁城这半年还顺利吗。”
霍抉没什么表情地坐到车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大家都熟悉他的性格,没说什么,各自转身上车,朝住的地方开过去。
夜色下的费城很漂亮,汽车穿行富兰克林大道一路向东,市政厅大楼灯光熠熠,沉淀着这座承载众多历史时刻的城市。
霍抉在车上拿出手机。
他这边晚上8点20,孟染那边应该是上午。
他飞了10多个小时,足够孟染打开那份文件袋,看到他不算美好的过去。
可他的手机没有任何消息。
和孟染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走前发的那两句话上。
好像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霍抉眼底静静的,几秒后摁灭手机。
他降下车窗,冰凉的风从窗外快速涌进来,像刀子一样钻进皮肤,钻进心脏。
他却好像也不觉得冷。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13街一栋别墅门口。
阿丘帮忙提下行李,又道:“抉哥,今天不打扰你了,明天大家给你接风。”
“不用。”霍抉淡淡回了句就进了家门。
虽然他平时就不是那种亲近的性格,但这次回来好像更冷了。
阿丘纳闷地问左洋,“抉哥怎么了?”
“不知道。”左洋想起他在孟染面前的另副面孔,肉麻地耸耸肩,“他现在心思越来越难琢磨了。”
……
回到住的地方,霍抉坐在没开灯的客厅沙发里。
他有点累,是身体和心理都很累的那种疲惫,又或者,他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自己去接受失去的事实。
尽管在做出坦白这个决定时已经考虑了所有可能的后果,但当真的看到那个窗口不再对自己亮起时,他的心还是无法控制地痛了。
霍抉很快又庆幸。
至少他们的分开很体面,没有争吵,没有愤怒,没有责怪。
那几个拥抱足以让他在未来好好的去怀念,他也曾经遇到过一个纯洁温柔的女孩。
可就算这样安慰自己,回到费城的第一个晚上,霍抉还是失眠了。
只要闭上眼睛,那种失去的痛苦就会一寸寸侵蚀着他的神经,他的呼吸。
如果早知道最终会失去,是不是还不如从没得到过。
翻来覆去快到天明时,枕边的手机忽然响。
霍抉滑开屏幕,只一眼,神情忽然顿住。
RAN:「咪咪好像有点想你,不肯睡觉,哄了半天也没用。」
霍抉:“……”
黎明前,屏幕亮起的这一点微弱的光芒足以驱散所有黑暗。
霍抉从床上坐起来,打了很多字,又全部删掉。
他忽然冷静下来,发现孟染并没有提文件袋的事。
她一定看到了,却半个字不提。
是什么意思?
霍抉猜不到她的用意。
之后的日子里,孟染每天都会发这样的消息给霍抉。
「今天有记者来做了我的采访。」
「今天给唐芮上课了,她很有天赋。」
「舅舅总跟着我来傅家,拿他没办法。」
「姑姑讲了很多你小时候的故事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