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谢谢了。”翩缡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走去,“她的身世你也不是不知道,而以我的身份……留她在我身边,我怕是难以对得起她娘。现在在汐昙岛,我能护她安好,可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这里。如今她已经够了年纪,总不能一辈子做大家闺秀,我与其让她一个人出去闯荡,不如……交给别人。只要她能离她的身份远远的,便好。”
“可为什么是我?”青羽问。
“因为……”
翩缡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缓缓开口:“医者,医人身;琴者,医人心。”
——这是曾经,青羽的师父对青羽说过的一句话。
青羽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裘离只是耐耐心心地听着她弹奏云云不知所以的曲子,不知沉默是来自于真挚还是滋生于惧怕。
她终究还是停了琴音。
掌门有话,还是快说为妙。”她道。
裘离笑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是大事儿也不私下见面了。”
“元君好心气。”
裘离垂眸,目光落在青羽方才抚的这把琴上。蝶宫之中好琴很多,但相比起青羽常用的飞羽琴就差多了;可哪怕是用着自己根本用不顺手的东西,都能丝毫不磨损一身技艺,琴声悠悠依旧入心,着实难免让人嗟叹。
青羽道:“好心气哪里不是修出来的,远离俗世尘嚣久了,哪怕心里的牵挂丝毫不减,也会比他人都看得通达。”
裘离道:“元君这话,是在骂我么?”
“哪里。”青羽口是心非。
骂?
不该骂的她会一句话不说,可该骂的,她便是一点儿也不会吝啬。
她伸手捏着一根琴弦,小心调试。
“时辰一到我便送客了。”青羽道。
裘离不紧不慢开口:“说实话,我真的不解,元君于我无何纠葛,甚至连见面都未见过几次,为何元君一上来便要和我对着干?素闻青羽元君生性淡漠,不喜为他人所扰,怎么如今,又这么偏激地护起自己的徒儿来了?”
“我不懂掌门的意思。”青羽忽然笑了,虽然只是嘴角简单一勾,转瞬之间的事,却是让裘离慌乱不已。
这世间所有人,最喜欢的是笑,最怕的,亦是笑。
一个爱笑的人自然讨得别人欢喜,可一个不爱笑的人忽然笑了,他人更觉得的不是开心、不是欣慰,而是恐惧。
谁也不知道,那人为何忽然就反常了。
青羽低头,只见裘离食指掐着大拇指指腹,深陷进肉里。“元君莫不是在装傻?我可没打什么隐语。”裘离强装着镇定。
青羽继续调琴,故意一言不发。裘离只好道:“那个叫缥缈的女孩,究竟和元君是什么关系?你们单纯的是师徒?”
青羽的目光这才离开了琴弦,她看向裘离,目光深邃不可量度:“对啊,她是我徒弟,仅仅如此。”
我不信。”裘离冷了眼神。
“不信,那就不信吧。”青羽道。
许是衣袖勾住了琴弦,蓦地,琴又响了一声。声音迅速地扩散向四面八方,由强烈到微弱,由原声到回音。
裘离深深呼吸几声,语气有些愠怒:“之前念着勿妄自揣测他人心思而没说什么,可现在看来,元君莫非真要我说出我的猜测?”
青羽丝毫不惊:“掌门自便,我这儿没峣山没那么多忌讳。”
正如外人所看到的一样,她的心中波澜不惊。她没必要惊什么,在她看来裘离虽然不欺软怕硬,可面对她这样的人,一般也会知难而退,哪怕她把峣山狗血淋头骂了一遍,裘离也不会——应该说是不敢有太大的作为。
能说什么呢?无非就那些了。
裘离侧目,笑了笑,眼中神色坚毅,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看着她,道:“我觉得,元君如此反常之举,是和望灵仙子——雪衣有关吧?”
此话如同落入镜湖中的小石子,虽轻微,却也惊起波澜。虽然这是青羽早就料到的,可如今经裘离口中明明白白地说出,她还是怎么也难以平静下来。
雪衣么?
“如何就有关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抵赖一般,道。
裘离的答案让她更为惊慌。“雪衣仙子半年多前因故去世,之后你收了个徒儿,也就是缥缈。我未见过雪衣仙子,可是听传闻,似乎雪衣仙子和缥缈的性子一模一样——天真、率性、有些傲气但平易近人……至少我看着,缥缈活脱脱就是另一个雪衣。还有,在花宴上,缥缈拿出了你,给的玉女琴,并且弹奏了一曲你根本不会愿意让她接触到的《飞羽谩》,还弹得那样好,我敢断言她不可能在和你学琴的那么短的一段时间内练出当年雪衣仙子的水平——这更肯定了我的猜测:当时玉女琴认出了主人雪衣的灵魂,一人一琴合一,不自觉地奏出动人之曲——也就是说,缥缈根本,就是雪衣。之前我和众仙都未听说过缥缈,在雪衣死后一段时间,她就出现了,而且人死后五个月到六个月恰好是移魂的最佳时机,莫不是你在雪衣死后,去冥界引出了她的魂魄,寄生在另一个躯体上,再对外界宣称是徒儿,带回栖云仙山?”
听罢这番堪称妙绝的推理,青羽冷哼一声,一时之间,心中百味杂陈。
缥缈……是雪衣的转世?
裘离这番话说得,都说到她心坎里去了。
她拂袖起身,没有再回头:“掌门别忘了,我徒儿缥缈,已经活了三百年。”
白衣翩翩,再一次透着狠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