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久琴声才勉强停下,沉寂片刻,一声弦音响起,然而之后,却是比死还要可怕的寂静。
青羽起身,淡淡道:“裘掌门来定有恙。”
裘离干笑几声,想也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讽刺,在她对面坐下。两人中间只相隔一把琴,然而这已经足够宽广过万水千山。
“掌门不妨直说吧,我无事,亦不想有事。”她道,“当然,若是想要回虚实镜,我不介意花点儿时间弹支曲儿,《招魂来》《午夜行》,虽不精通,但还是拿得出手的。”
裘离没说话。着两支曲儿,可都是以捉鬼著称的茅山的迷魂曲子。
她什么意思,完全已经了然。
他自然不敢再轻易说些什么,他心知她修为在他之上,若真要拼命,他挨不过她几支曲子。
昨日缥缈和琉子帘进了虚实镜,青羽便将虚实镜要了过去,理由很简单,她怕裘离仗着会使宝物,暗中把缥缈她们怎么样。裘离没有理由辩驳,再说他根本也没那个打算,青羽不会使用虚实镜就是拿着也不能做什么;他明白她只是担心,于是半自愿半无奈地把虚实镜交了出去。
但是他一直不明白,她究竟有什么可担心的。就仅仅对一个才相处不到两个月的、没什么感情的徒儿?
再想到之前她数次护短,他越发地疑惑。他真的不解,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利可图的努力,很难理解为何她会去做。
青羽垂眸,一言不发,继续抚琴。
琴声又传远了。
那日的缥缈奔跑着穿越花丛,却连裙子也不提一下,结果裙摆上又覆了一层新鲜的泥土,群身上斑斑驳驳显是被花露打湿、如同墨染。缥缈当时穿的是红裙子,如同申时天边的晚霞,衬得肌肤飘飘忽忽如行云般白皙;容颜虽稚嫩得很似乎对于这身衣服太过年少,但却与之很是相配。
青羽看了看翩缡,只见翩缡正笑看着她,她深吸一口气,终是把目光落在缥缈身上。
缥缈抬头,一张小脸仰视着她,因为比她矮了快两个头,所以虽然已经经历过了三百多年的生命,在她面前依然像是个孩子。缥缈看着她的神色有些发慌,然而面色中的稚嫩却怎么也不被遮住。
青羽再次失笑,好熟悉。
“缥缈,昨儿说好的。”翩缡温柔地看着缥缈。
缥缈忽然慢了下来,有些不情不愿地拖沓着步子上前,努努嘴,一副撒娇大小姐的模样:“姑姑你骗我……”
“我怎么骗你了?”翩缡一脸的义正言辞,然而眼中的笑意,却是浓得怎么也化不开,“青羽元君可是这世间琴技数一数二的人,你要学琴,我找来人家,你莫非还嫌弃了?”
缥缈抬眼又看了看青羽,随即很快地用目光调戏起路过的小蟋蟀来。
青羽道:“想是忽然被你丢了出去,心里不情愿了。”
“估计着是啊,但要是在给她在汐昙岛荒废下去,可当真得成个棘手的垃圾,丢都不知道往哪儿丢了。”翩缡打趣道。
而后在翩缡的怂恿加刺激下,缥缈断断续续简单行了拜师礼,而后看了看青羽,忽然脸色有些红。翩缡也没怎么在意,和青羽闲聊了几句,三言两语打□□缈走了。
青羽终于忍不住问:“她是真的愿意么?”
翩缡笑了:“怎么可能,你看她今儿多不情愿。要不是我找了个借口,估计着现在还拿她没办法。”
“她……?”这么天真的一个孩子,怎么就听着像一个骄纵大小姐了?
——想想方才,似乎……还真是这样。
两人漫步花海,走的正是缥缈来时踏的鹅卵石小径。翩缡几经探寻,摘了朵月季,递给青羽。
“我觉得很好看,送给你,按上次我交给你的办法插种,可以存活两个月不止,比未摘下来的花还要娇艳。”翩缡道。
“莫非花不会不情愿么?”青羽却把重点放在了别处。
翩缡道:“其实这世上每一株花草,都不可能尽有魂魄。在她们未成魂魄时,她们被身旁的石头精或草精占据着;等有一朵花或这株花上的一片叶有了魂魄,她又被让出来,归了这个魂魄;往往一株哪怕是部分躯体有了魂魄的花儿,都会占据周围一片没有魂魄的花儿,到了她们形成魂魄,一点一点把占据的躯体让出。其实说来,这样的‘占据’,更不如说是‘代管’,她们在默默履行着守护他人的职责,无怨无悔,而报酬,便是以前他人对自己的本体的守护。
“我摘的这朵花,可是经过她现在的主人同意了的,她上面未有一丝的魂魄。我倒是未做什么夺他人性命的事情,你也不用怎么介意。”
如此说法,在从来不懂花的青羽听来,简直是新奇。她点了点头,终是接过了花儿。
她确实开得美。
“我相信你。”翩缡忽然道。
“相信什么?”青羽问。话题转变得很快,她却并不觉得有多么茫然。
“缥缈交给你,我很放心。”翩缡道。
青羽愣了愣,忽然失笑。“你……真是。万一我辜负你了呢?”
翩缡止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她,郑重其事:“你不会。”
又是这句话。谁都会这么肯定地说,但是似乎没有谁会真的被人辜负。
这都是小说里的梗了。
那她呢?
已经接下了,还是出于那样一个原因,那她如今无论如何,都没有理由轻易地将其放下了吧。
她道:“我不敢说不辜负,但是至少,我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