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风俗,冬至先行祭祀,后举行家宴,向尊长敬酒,宴后谒贺师长、耆老。
郭成出嫁从夫,方家族亲不多,尊长更少,是以祭祀家宴办得格外简便,还没到巳时便出门谒见尊长。由于方全新近认了师长,两家又同在阳翟城中,便先来了林昭家里。
送出鞋袜冬酒肉粮一批,收获林氏自制水饺数个,及夫人怒目若干。
回到家方小史自觉的去院子里套了牛车,十分肉疼的帮着妇人将大大小小的节礼搬上车,又请夫人登车,最后才坐在了车辕上开始赶车。
他们现在要去的是郭成父亲郭亮处,方全这个丈人是郭家素有人望的耆老,没有住在城中里坊,在城南有一处坞壁,他们带得东西太多,路途也太远,走路过去恐怕天都黑了,便准备了牛车代步。
出城时被堵在城门口好一阵,近日一来为了防贼匪二者为了查流民,阳翟戒严,各个门处检查得很仔细,人手便有些不够,偏偏又赶上冬至,多得是来往出城拜访亲长的百姓,门口堵了长长一串,颇有几分后世春运的架势。
城门吏见方氏夫妇都是熟面孔,颠了颠方小史塞过来的十几个五铢钱,大致检查了一遍他们的牛车,行了个方便让他们先走。
即使是这样,夫妇二人赶到郭家坞壁也已是晌午过半,郭家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族亲乡友多是酒酣饭饱准备离开,婢使认出是郭公亲女与夫同来,连忙招呼一下,叫人帮他们把节礼卸下,牛牵去喂养。
郭成是郭亮第四女,由于性情,向来得父亲信重,来往的亲属十有八九都能叫上名字,她先绕去厨下一趟,捧着一盘沿路招呼走到正堂,堂下置了几十案已经空了大半,父亲居于上首的正坐,一身崭新的深青色花鸟纹直裾,此时坐在席上同一稚子说话。
“你母亲的病我已知晓,下次遣仆使过来便是,不必亲自而来,你一介幼子,又遭逢大变,好生侍奉母亲,温书习字,方不负先父的期待。”郭亮今岁五十七,年近耳顺,须发只斑白了少许,面上皱纹亦不太显,比如同龄农人工匠年轻太多,瞧起来像是不惑之龄。
那孩童一板一眼的答:“先父多蒙尊老看顾,彼时身故也得郭公助力,前几年我有大孝在身不便出门,今年出孝不亲自登门实属不敬。”
郭亮又温言安慰了几句,一来一回,气氛倒是极融洽。父亲与客人说话,郭成不敢打扰,站在一旁好奇的打量了那稚子一眼,只见他一身稍显素净的浅色布衣,结合他刚刚的回答,便知这小童是父亲早亡,刚刚出孝仍以衣色避讳,神色不由一顿,想起了他是谁。
“你小小年纪如此知礼,实在不易,听闻这三年守孝,卷不离身,想必年长又是孝廉之选。”郭亮在宗族内部亦是深有人望,又喜欢提携幼辈,附近耆老里也只有他会如此和颜悦色的同一年幼后辈说话。
趁着两人饮浆的空闲,郭成连忙与方全上前见礼,“拜见父亲大人,愿父亲长泰久安。”
郭亮早注意到女儿的前来,同她手里木托上所奉的漆碗,问:“这是何物?”
郭成向方全看了一眼,他原本一直规规矩矩跟在郭成身侧,得了示意,连忙答:“此物名水角,入水清煮,又形如角状,与寻常的汤饼馄饨不尽相同,滋味鲜美,所以奉请丈人公。”
“哦?”郭亮看了一眼,由女儿奉上,用汤勺从中舀出一只,吃过之后笑了笑,“有些像馄饨,又有点类汤饼,只是馄饨蒸食的多,汤饼又不如这水角大,面皮筋道馅料丰美,这是哪位疱人所做?倒是有点奇巧心思。”
说完偏头对身边的稚子道:“阿嘉,你匆忙而来还没顾上用饭,且尝尝这水角。”
郭成将木案捧去,那少年连忙侧了下身连道不敢,请郭成放下由他自取。方全畏惧郭公,自是一五一十答了:“是林师所为,他自言家乡风俗冬至吃水角,今日恰逢我们登门拜访,所以相赠。我和阿成用过,甚是美味,是以请丈人享用。”
“哦……林昭便是那精通算学的幼子作册?”郭亮早知道林昭的存在,甚至方全认林昭为师其中隐有他的手笔,不然郭成怎会纠结一群族人前去,明为见证,实际上是仗势欺人,不过这欺的是方全罢了。
方全之前隐约猜到这是郭亮的授意,如今听见他平淡的语气终于确定,更加小心恭谨的答道:“是,林师得市掾青眼,如今在市中为一作册。”
“果然后生可畏啊。”郭亮抚须赞叹,他到底年长,气度涵养不俗,听闻林昭不忌庖厨之事也不大惊小怪。正是这份包容的气度令他成为一方耆老,乡里交口称赞的义人。
“他既有如此家学,又肯授你。你定要潜心向学,尊师敬长,切不可因其年龄有所慢待。”郭亮叮嘱,方全唯唯诺诺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