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霆赶紧将她拉起来,给她拍拍膝上不存在的灰,目光中有些歉意和心疼。
然心疼归心疼,却仍旧是不愿思索,脑子里和心里都乱:“这般大礼,一般上对天、地、君,下对亲、恩、师。贺敬一个山匪……你说他算这里头哪一种?”
林江琬望着他。
他从来不是没主意的人,更不是问题很多的人。
之前的所有事情,他几乎都是沉默着自己思索清楚,然后出手迅捷,将事情解决的干脆利索。
这回一步一问,只能说明他心里早就想到了那个可能性。
“郡王觉得呢?”她将问题又丢回去。
陆承霆沉默了一阵:“贺敬是右相他爹?”
林江琬:“……”
这人,不想面对现实就算了,还要顺便骂右相一句。
可说起来,她这个不相干的人也觉得这事太大了,太匪夷所思了,让他这个成日与天家打交道的人如何敢往那方向去想。
她迟疑犹豫了一下:“这样的大事,没确凿证据摆在眼前,都是瞎说,兴许就是咱们想多了,对了——我记得钱掌柜曾经与我提过贺敬的事情,说他原先是汝城阮家的养子,后来阮家为了守城都故去了,还将他千叮万嘱地交给了当时的太守大人。”
林江琬说这些,是想要安慰一下陆承霆。
毕竟这样说来,贺敬从小就在汝城长大,感觉扯不上啊。
至于那一跪……兴许他的长辈对右相有恩也说不定?
陆承霆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这些年,经手过多少弯弯绕绕的复杂案子,许多事牵个头,便知道结果。
好比在般虚寺时,从他第一眼见到金吾卫立在门口的时候,他心里就已有答案。
只是不敢承认。
他摆摆手,让她不用再安慰他了,自己摸了张椅子坐下,一手撑在手边茶几子上,皱眉闭眼沉默。
见金吾卫的时候,他说自己眼花认错。
可那是皇家的禁军,他如何能眼花认错?
里头必是鹤长鸣。
而鹤长鸣是个怎样的人呢?寒门出身,少年及第,年轻初入朝堂便时有颇具才干,年纪大了之后更有治国经略。
但这都是从前,是他从他给先皇办的几件事看出来的。
而后来呢,反正自打他与他打交到时起,便觉察此人狡诈凶狠,善用阴谋。
许多明明可以敞亮着办的事情,他偏要拐几个弯,弄权,营私,最后虽然也能将事情办成,但总是多了些遮遮掩掩见不得人的首尾。
他与他不合,便是瞧不上他那满肚子阴私的行事。
所以——他连在圣上面前都带着层面具,如何会去跪个不相干的人?
加上林江琬后头说的,阮家守城一事……
他语调有些疲惫:“阮家当年拼死守城,还将汝城封了三年,生怕瘟疫传播……最后连一个阮家人都没剩下,你说……他们是在保护汝城百姓,还是在保护贺敬?”
林江琬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知道陆承霆敏锐,没想到他这样敏锐。
自己才说了钱掌柜所言,他便将这事也串进去了。
她有些结巴:“瞧你说的,怎么跟真的似的……若真是那样,说起来,我也是受他所累了——阮家闭了城门,将我亲父隔在了里头,又将我养父隔在了外头,若非如此,我说不定早被找回去了。”
陆承霆看她一眼:“别说,未必不是如此,说不定你父亲南下也与他有些关系呢?”
林江琬一身鸡皮疙瘩迟迟落不下去,现在轮到她不想面对现实了。
她使劲摇头,抱着自己的手臂来回搓:“说得再多,听起来再像,没有证据都不作数,可这种事情,不可能留下任何证据的。”
真正知道这事的人,恐怕早都不在了。
其余的,比如右相那种人,又不可能会告诉他们。
再说了,她真的只想问问父亲当年的案子,至于这些听着就要命的大事,她一点也不想知道啊!
可陆承霆却忽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林江琬才落下去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本能觉得不妙:“怎么了?郡王想到什么了?”
陆承霆点头:“若没有你,本王就是一辈子也想不明白这事——今日查你养父之事,说起当今圣上乃是贵妃之子养在皇后名下,若贺敬也是皇家之人或者是那贵妃之子,圣上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如今的皇帝贺瑞与他一同长大,而且长得极像先皇,这不会假,要是外头随便弄进来的,估计早就惹人怀疑了。
好比麦种和树种,都是种子的时候瞧着差不多,然等长大之后,只要不瞎便能瞧出不对。
再者说,宫中的孩子多矜贵,还没出生,只女子与皇帝过夜,便都是要掐着时辰入了起居注的。
这样长大,多少眼睛盯着,不可能平白多一个,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少一个。
林江琬也反应过来了,她咽了咽口水:“两个儿子,两个娘,其中一个不能生育,还少个娘。这事只怕又要绕回我父亲身上——郡王无需查我父亲案子的卷宗了,设法查查当年的起居注,再查查我父亲留下的医案,兴许会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