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翎在牵过马后并没有从营门前走, 她首当其冲的是去找水喝。
军营后门不远处有条河，将士们平常就是去那里打水, 然后回来烧。
不过那没一两个时辰都喝不上热水, 她既没有那个力气，也没那个时间，但若不喝水就上路，只怕会渴死，她索性决定直接去河边喝个够。
其实, 那人寝帐里有茶壶, 她站在门前时就看见了，大概是太渴了，以至连目光都不由自主的搜寻。
但她不想进去问那女子讨水喝，更何况, 门前守卫的人也根本不让她进。
所以, 即便是走, 也要走的有尊严！
眉翎不想拿自己的命去赌他对那个女子的爱护，他说必须杀的时候，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快的，像那剑下无论是谁，他都下得去手。
在一个旁观者看来，那样守护的心, 是决然的。
倘若有那么一日, 她也看见那面纱后的容貌, 她不敢想象他举剑时候的模样。因此，她既不想去试探他的底线，更不愿去触碰他的忌讳。
甚至，那面纱后到底是何人，她也无甚兴趣。
是谁都好，只是三个人没有必要纠缠下去，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如果，这算逃避，那她承认，她确实没有笃定的勇气。
一个男子愿意当着他最亲密的一群人向你示爱，却又能为守护另一个女子，毫不犹豫的在你面前弑杀。
试问，这要如何笃定？
尤其，她感觉，他根本不是个嗜杀的人。
她可以为了去拿解药把自己弄的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只因为她爱这个男子，爱他的温柔体贴，英俊睿智，但若这份爱不完整，还要来做甚？
“嘶-！”
眉翎跪在河滩边，刚俯身喝了一捧水，就疼的止不住咬牙，手心划破的伤，在走之前也忘了包扎，这会浸在水里，她感觉喝下去的水都有腥甜味了。
想起脖颈上的伤，有人一遍遍的上药，现在都已结痂了，再看手上狭长的裂口，难免有几分凄凄惨惨。
眉翎忍着痛，又捞了一捧水，水花扬起又溅落，推开水面的圈圈涟漪中，不知从哪有一层开始，有笛音浮起，毫无征兆的融在空灵的水滴声中。
笛声时而涓涓，时而靡靡，由金戈钟鼓的铮然，滑入暮鼓晨钟的禅淡，短短几调，竟叫人听得痴了意。
悬在半空的指尖犹在滑落着水滴，水面的倒影中，一袭青袍持着一根翡玉为骨的笛，正悠悠缓缓的吹着。
水光波长明灭中，每一个青袍霜纱的倒影，慢慢开始似方似圆，引得人向水下逡巡。
眉翎心下一猝，撑在浅水中的手，不由得攥了一把滩上未打磨过的尖石。
她听着曲调愈加的绵缓，神思渐渐有如僵住一般，身子一动不动，只放空着目光看着水中的剪影，晃呀，晃呀，直到最后一调抹去，有纤白的指尖撩去面纱，似要揭开人面桃花。
翡色玉笛是猛然被打漂在河面的，水中似幻似真的画面被猝然闯入的人影震碎。
“我只是好奇她到底……”
“诶——！七哥！”
一道惊呼声中，女子的面纱被掌风掀得一颤，扬在其上的手正被九爷死死的扳住。
莫说是那女子，就连九爷也惊到了，方才一回去，就听暗卫说两个女子都出了营，那人也没问各自去了哪，直接就跟着庞牧追到这来了，没想到两人都在河边，更没想到的是，竟看到了这场景。
这么多年的情分，别说动手了，平常连音调高一点，他也生怕惊着女子，那般的宠是真的，可现在那怒极的眼底簌动的狠也是真的。
忧心着这手中僵持的力依旧未收，九爷咽了口气，冲女子低喝了一句，“你这回真是有些过头了……那个，七哥，你是不是先去看看，看看洛雪。”
当着女子的面，九爷说话还是有斟有酌的。听到末了，七爷青筋暴起的手才收起，但转瞬又扬起的语调，听得九爷心也一悸。
“也罢，你既好奇，那本王不妨告诉你，我很敬重你父亲，也很感激他对我一直以来的关照，我待你，待你们家族可以永远不变，我允过你的话，此生也都作数，但除那以外，我从未承诺过其他。还有，我只说一遍，她是本王的人，谁也不能动她，请你也记住了。”
“本王说‘请’没有下一次！”
陡然拔升的语锋，冷锐的怵人。
“这就是七爷预备跟我说的话？”
女子呜咽震惊。
“是！”
一声干脆的毫不含糊，九爷会意七爷递来的目光时，那峻冷的身影早已奔向河滩。
眉翎一直跪坐在水边，安静的看着这一切。
她若没猜错的话，倘若不是他忽然赶来，那女子是准备揭开面纱了，下一步，多半要走来问她一些话，然后，她则会一边答，一边往水底处去寻女子的影子，直到淹死。
这大概就是从小在军中长大，见惯天南海北的奇闻异事，不同于闺阁女子的见闻了。
以音驭人！
眉翎不仅早就听军中的叔父谈论过，更是亲眼见识过。
在乐声越来越缓之后，人似睡又未睡，意识就陷入了混沌中，其实驭人的时间并不长，也不过盏茶的功夫，但奇就奇在，人会知无不言，且清醒之后什么都不记得。
以前墨玉还嚷嚷着要学，父亲觉得这未免有些歪门邪道，女子学来不妥，于是，后来就当作一桩奇闻渐渐淡忘了，没想到，这女子竟然会。
方才若不是她及时意识到不对劲，抓一了把石子在伤破的手心，靠疼痛来让自己秉持着一丝清醒，估计现在没淹死也快了。
而她一直不动声色，就是想看看这女子跟着她来这里，到底想玩什么花样，却不意听到这番对话。
“眉儿，你醒醒，醒醒！”
温热自身后环来，眉翎回头，定定的望着七爷。
两个都是天人之姿，宇文灏的眉目无疑也是黑曜绝美的，可那眼底永远像凝渊一样，似天生无情，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神祇，可望不可即。
而咫尺前的这双眉眼，似山似水，似可以温柔她的一年四季。
忽然有女儿家窃喜的心思作祟，他方才一直背对着她，她现在突然想看看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是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