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在眼前试探的晃了晃,“眉儿,庞牧说你要走,你为何要走?”
呃?这个问题……不好回答。
一上来就问这么高难度的,若实话实说,眉翎觉得这只手可能会直接掐到她脖子上。
嗯,她今日已见他发过了一次怒,不想再见第二次了,而且是怒火攻心,对身子不好,人家毕竟伤还未愈,她是为他考虑。
这么一寻思,眉翎选择继续呆若木鸡。
岂料,耳边猝不及防的砰出一声响,叫她咬紧牙关,心头犹如辽阔的草原上一万匹马同时在奔腾。
这人还真是深谙如何唤醒这类幻术,在她耳旁打了个巨响,震得她耳膜好像那山路十八弯,荡了不知多少圈,也不怕把她耳朵振聋了?
某人看见她终于有反应之后,心疼的把人揽进怀里,幸亏庞牧多留了个心眼,悄悄的跟了出来,看到什么都已如实向他禀报过了。
“眉儿,你醒了?你要喝水,我们回去喝好不好,回去我亲自给你烧水,你先把药吃了,你别走,你看到的我可以解释,其实帐内一直都有三个人,我换衣衫是因为……”
诶——?停停停!好像扯远了。
手一扬,眉翎很不耐的打断了某人的话,耳膜到现在都还有鼓风声,她抬起一张冷漠脸斜了他一眼。
“回去,吃药?”
眉翎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连空气都安静了几分的时候,斜阳半倚山峦,瑟瑟粼粼的河水似忽的拂进某人眼底,流过一抹哀痛,若再奏起个什么调子,就更应情应景了。
“其实,本王一直有事瞒着你,你如果一定要离开的话,可不可以再等两日,我就想再抱抱你!军医说我的手臂可能……”
什么?河面悠悠曳曳拂来的风叫眉翎起了一层冷栗,她傻傻的看着他的手臂,语句惶恐的不成调。
“不是说……热已经褪下了么,怎么还要断手臂呢?那你今日为什么还不肯吃药,我好不容易把药拿来,那是我拿来的,跟宇文灏没有半点关系,你怎么就不愿意吃呢?”
话说到最后已是歇斯底里的质问,岂料他淡淡一句,又叫她头顶如雷炸起。
“唔,热是军医用其它药压下去的,他说……已逾五日,药石无灵了。”
河滩漫涌上的一潮水将鞋履与衣摆打湿,不知是怎样被他抱到一旁的,心念还兀自在水中淹溺着。
眉翎见过无数铁衣跨马征杀,但没有一个能及他鲜衣怒马的飒然英姿,没有一个!
断一只手臂,意味着他可能永远都不能亲征了!
“本王少……少一个手臂的话,以后,可能都抱不了你了……”
这怎么还在安慰她呢?
眉翎转身拥进他怀里,“七爷拿剑的时候也只有一个手臂抱我,以后不拿剑,不用上战场了多好,省得我提心吊胆。”
“你不嫌弃本王以后……可能就……只有一只手臂……”
微微低沉的语调少了几分狎昵,虽贵为皇子,但近十年的沙场洗礼,冲过锋,陷过阵,这样的话,问出口,并不违和。
而当时,她哽咽的回答,也许平淡,也许并不震撼,但心里的一个缺口,像刚好被它填满。
“七爷有几只手臂都还是我的七爷,以后我看天下间的男子,都多长了一只手臂。”
九爷与庞牧就在几步之外,傻愣的望着某人睁着眼睛说完瞎话之后,将哭成泪人的女子搂在怀里,自己笑得偷腥的猫,回头朝他们转过来一张自豪的,炫耀的,傲娇的帅脸。
一个配合着点头,一个无语的摇首。
***
按七爷嘱咐过的,安抚好青衣女子并妥善的将她送走之后,九爷一人立在营门外极目远眺,兀自感怀,这风景果真看多少遍都一样么?
也是这样的景色,不过就在两人回营前,他本想问问七爷回去后作何打算,岂料未待他开口,七爷已先发话。
“九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要劝的话,就免了吧,你以为我没劝过自己么?我甚至有想过,也许,扬州那趟我不去,这就不会遇见她了,不乱于心,不乱于志,我继续走我按部就班的路,娶谁为正妃,纳谁做侧妃,不管爱不爱,人尽其用,甚至将来真的登上那高位,要论功立谁为后,今后的路像都已经写好了,但是……”
说着这话的人像是剥离出躯体的灵魂,纵观了别人的一生,弹指花枯。
七爷说着,轻轻摇头,“现在无法了,我哪怕再看她一眼都还是想拥有,九弟,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笑着说无奈,是情深还是爱痛?
九爷听罢一声叹息,“七哥,其实这也未必不能两全,你将来要宠谁爱谁还不是随你。”
“将来?”
将来,好遥远的两个字啊,人这一生最不确定的,怕就是将来了吧?
九爷犹记得当时,两人就这样负手而立,远山流岚飞烟,落霞长空,宛若天地间拂开的一副壮丽画卷。
这样的景,男子观之,很难不起江山一揽入怀的波澜壮阔之情。
九爷听见七爷淡淡一哂,指着远方说:
“九弟,你不懂,这前朝的江山仍是今朝的模样,这风景再过多少年,你看多少遍都一样,像那日落西山,你这一生能看多少次?每日会有不同么?不同的不过是,跟你共赏的那个人是谁罢了!你说的将来,也许有后宫佳丽三千,但怕是不会有我在扬州城上擦肩路过的人了,她说了,她只要……”
只要什么,七爷笑笑,没再说下去,草色连天,在他眼底摇曳成沧海,过了许久,九爷再次听见的声音更淡了几分。
“幸好,我还给得起。”
这有些莫名的话,九爷不知情的自是听不懂,只是那语中的疏淡之意,叫他忍不住问道:“七哥的意思是,准备放弃了?”
这江山姓甚名谁,不过是几十载过眼云烟,余下的是从此山河寂寞,从此四海孤单,倒抵不过一世温柔岁月。
七爷一笑转身,落日的余晖正打在他轩昂的背影上,玄色衣袍,俊秀英挺。
他第一次遇见她时,鲜衣,怒马,着的就是玄色的长袍,她说黑色不适合他,他穿玄色挺好看,他方才正好就换了这身。
江山一局棋,只差一步,说弃局,是要有多笃定,才能说的这样不犹豫。
人已走远,落在九爷肩上的轻拍与话语,犹让他感慨。
“谈不上放弃,不过是有更想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