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翎费劲的爬起身,一点点往案前挪去,光是这几步路,脊背就沁出一层虚汗,她实在没有力气去管这是谁的寝帐了,案上有个玉壶,她现在只想喝水。
翻过一个倒扣的茶盏,刚倒了小半盏,她便迫不及待的灌下了,紧接着,便是更迫不及待的噗嗤一声。
今天真是什么都尝过了,泥水,药水,血水,还有这……酒水?
若方才还有些半寐半醒的恍惚,那这一刻,酒气喷出时,眉翎彻底被喉头的辛辣灼醒了。
帐内可以有酒,但怎么会没有茶水呢?手仍不可置信的在桌案上搜寻着,可一目了然,案上除了这一个玉壶外,就还有几包花生仁。
是谁说过,花生仁与酒最配?
崩溃的抹去唇上的残酒,眉翎想她大概知道这是谁的寝帐了。
***
“七爷,我来帮你包扎吧!”
“你会么?”
“我……试试看。”
“不必了,军医手法快些,本王着急!”
女子站在榻旁,手绞着袖口,讪讪的看着唤她进来,说有话与她说的男子。
此处,是七爷的寝帐。
半露的肩胛上血水延着精瘦的肌理蜿蜒,其实,早在眉翎方才那一番挣扎之前,七爷刚动怒,就听见伤口破裂的声音了。
但再疼,也没看她一眼的心疼。
“七爷,您稍忍一下。”
“无妨,军医只管快些,本王还有些话要与她单独说。”
不知是什么要紧的话,应七爷要求,军医连上麻药的功夫也省了,直接给挣裂的伤口缝针,而七爷坐在榻前,语调清淡,眉宇深敛。
“七爷”
女子似深思了一番,揉搓着衣角,低低道:“今日我是有不对,我不该揭掉面纱,不然,你也不用斩那两个士兵……,可若不是她动手,我也不会……”
女子说着,语调激愤了起来,却在同一时刻,门帐外有焦灼的声音越入,“七爷!”
“进来”
稍顷,庞牧应声走入,军医刚好收针离去,身影交替,门帐堪堪半卷,七爷正站起身系扣着衣襟,女子自身后为他披上外袍,他微微低垂的眉眼在抬起的一刻猝然绷紧。
“你怎么醒了?”
半丈阳光卷门而入,一路铺到他眼前,恰逆光映出一道身影,眉目清婉,只是那削尖的脸颊,苍白的叫人的心疼。
七爷深凝了片刻,对上她微恼的目光,忽而笑着走出。
“这里头还有军医在呢!”
唔?这男子的想法与女子果然不同!
军医在与不在有意义么?她若不信,可以问,那军医没来之前呢?
不过,眉翎没这么无趣,她倒是有另一句话想问。
她本只想出来讨口水喝,谁知一出来,就看见他寝帐门口守着两个黑衣,她顷刻便知道了那女子在里面。
她撞见过几次,发现只要那女子在的地方,周遭一定守着他的暗卫,且不给旁人再进去。
所以,她压根不想过来,可在又误吞了一口酒之后,她喉咙干的已经呕血了,别的营帐她也不认识人,只能来这讨水了。
果不其然,一来便被拦在了门前,若不是那女子嗔怨的话透帐而出,羁住了她的脚步,她早就走了,谁爱在里面,谁在里面。
可眉翎这会才知道,在被她划破的手甩了一耳光之后,面纱染了血,那女子一气之下,竟掀掉了面纱,她转身后便再未回过头,不知道身后那一刻发生了何事,可细想,却不难猜测。
他说那两个士兵不能留,一定要杀!
她当时没敢去看他的神色,怕看到他的心痛,毕竟这跟疆场上杀敌不一样,那是他自己的兵。
她听得见身后两人的惶恐,也听得出他的决绝。她还以为,那两个倒霉的士兵是听见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才枉死。
却原来,只是因不幸看见了那女子的容貌,就非死不可。
这几日,她只顾着他的毒与伤,现在细想,其实早在秋猎,不就已经知道他有多爱护这女子了么?
一定要杀?
所以,她想问,倘若那时她也回头了呢?若她也不幸睹见这女子的真容了呢?
“怎么不多睡一会?”
多睡一会的?她能说她是渴醒的么?
“七爷!”
“嗯?”
“你给我一匹马……”
“七爷,九爷说那边必得你亲自去才行……”
庞牧略焦急的附在耳旁低语,顷刻分散了七爷的注意,只见他轻轻点头,神色一时复杂的难以捉摸,末了,却是笑着离开的,就连眉翎的话,他也只听了半句,就匆匆离去了。
“本王出去一下,很快回来,你想要什么只管吩咐他们。”
直到庞牧将马牵给眉翎的时候,仍持着怀疑的态度,主子方才走的那么急,她说的是什么,主子真的听清楚了?
***
营门外,一道轩昂的身姿一撩衣摆起身时,面上甚至没太多绪色,低垂的眉眼只顾看着掌心的药。
却直到七爷款款走回,九爷即便亲眼目睹,犹难以置信。
九爷看着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而今已是千军万马在握,若说慕家是一步明棋,那着面纱的女子的家族无疑是一步深藏未露的暗棋。
其实,只待慕家这步棋一落,这天下的局势几近分明,只怕连太子也猝不及防。
最后一步棋何时走,这一战回去当做决断了,但他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今天说的那话又是何意味?
尤其是再看眼前的这一幕,若说他先前为眉翎枉顾过性命,那他为那女子也做到过。
可这一次不同,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他将来是要角逐天下的人,就为一女子……
九爷想着,心里止不住生了一丝后怕。
“七哥……”
九爷唤住七爷,决定问个明白,却不想,他甚至一句话没问出,七爷三言两语,言简而意赅的已让人无法回绝。
对话极快结束,然而就在两位爷刚回到营地时,却发现营里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