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磅礴万里, 苍野绵延横绝,雁山连亘如矫龙蛰伏,北风朔朔,掳过千年峰顶冰雪的苍凉荒寞, 刮向矛戟森森的军营。
帅营内, 沙丘垒成的地形前,凝着一道锐利的目光。
前方战事一如七爷所料, 突厥六万大军已来势汹汹,但九爷领的中兵仍驻扎在雁山附近等待集合后兵,前兵仅八千,敌众我寡, 形式俨然严峻。
“报——!”
众将士正商讨军情, 信使的来报是突然传入帐内的。
“启禀元帅,副帅派人快马加鞭呈上的信。”
长指一划, 展开的手书上仅两句:‘确如七哥所料, 太子借故压缓了后兵……’
太子会有动作, 七爷并不意外, 然而后面那一句,却绝非他所料。
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骇人的事情,门帐猝然跌落,满帐的将士看着那个素来沉稳有度的人,焦急的奔了出去。
眉翎本是郁闷的跟着一队骁骑准备出营, 九爷在雁山一带驻扎等待后兵, 那里远离战场, 自是比此处安全。
于是,有人未征求她意见,直接命人将她送去。
可这会,她刚爬上马背,缰绳就被牵住了。
不同于顷刻跪倒一片的将士,眉翎很居高临下的瞅了眼拉住缰绳的人,“七爷不是已经命人送属下走了么,怎的劳驾亲自出来送了?”
‘亲自出来送的’人没说话,长指顺着缰绳挪动,讨好的蹭着她手。
虽说这位爷往这一站,他不说起身,也没人敢抬头看,可他真是净往她手心痒处逗弄。
“七爷若无事吩咐,属下可要奉命离去了。”
眉翎说着没好气的扯起缰绳,却没扯动。
滚鞍上马的身姿极潇洒,他促狭的笑转瞬近在耳后,“你个小亲兵,敢跟本王顶嘴?给爷老老实实待着,好生鞍前马后……不去了,哪都不让你去了。”
末了的音调没来由的低沉了几分,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与她听。
而眉翎更不知道为何,他大大咧咧的坐在她身后,将马头调转回营,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却把她手握得极紧?
***
日沉西山,天地华色暗转。
营帐内的烛火明艳,却照不亮满帐人晦暗的神色,眉翎是直到坐在帅营的一角,望着一帐的面色悁悁,才知战况局势竟已如此险恶,难怪那人与她说不去九爷那里了。
‘姜国突然借势兴兵,已在雁山与臣弟对峙’
这便是九爷手书上的第二句,早已深谙的人,此刻神色反倒淡然。
第一句说的是没有后兵,第二句说的是没有援兵。
此刻已然是众将士激烈争论后的沉寂,其实观点一致,八千对六万,本就是以卵击石,退守,毋庸置疑。
但是,是再退避三舍等援兵?还是直接退到边境关城门等援兵?
所以,争讨的无非是退九十步还是百步?
若先前还有叹息声,那么此刻,帅营内已安静的如偃旗息鼓。
帐内唯那一落身影伫立,目光静静的在舆图上寸寸巡过,而舆图上忽然落下一指,有声音淡淡的响起,“这里有一片苇塘。”
众人目光一紧,连呼吸都不可闻的瞬息,眉翎又补充道,“约有百亩,足够大,恰好是横跨南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眉翎说这句话时,是望向七爷一人的。
众将士听着这忽然咏起的风雅情诗却是一头雾水,这才想起,帐内怎么还杵了这么一个人,但转瞬扬起的雷厉之声,叫所有人一凛。
“倘若本王与你们说,没有援兵呢?”
舆图前凛然转来的目光,在围了一案的将士面上一刮,音色如铁,“还退么?”
九爷的书信是呈给元帅的,自然除了七爷无人知晓。
但当时无一个将士敢去探看那威厉的神色,连眉翎也怔了怔,这话……?不太可能吧!
不过她转念一想,只当这一将,激的漂亮,先不论那个‘倘若’是真是假,光是这一个个刚毅的面容已一扫方才的萎顿了。
“关城门死守,势必伤及城中百姓,退守边城实为下下策,何况……”
语锋陡然一提,是十分的坚决,“芦苇荡,秋芦飞雪,天时地利,可以一战。”
方才目光相交,眉翎就在他眼中看到了笃定,果然!
退守还何须看舆图?
她也笃定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退守。
想以少胜多的话,必要先分散突厥兵力,但除了地形,他兵力显然有限,再无他法,所以,他一直在看舆图,不过是在选对阵的最佳地点。
而雁山一带,苏家军当时驻扎月余,眉翎恰好对这片地势颇为熟悉。
姜国在北,燕国在南,而突厥自西北杀来,他们所驻之地的西南方向横亘了大片的芦苇荡,蒹葭苍苍,即是秋日芦苇苍茫,原不过是这个季节文人骚客咏诵的风雅之物,如今用在战事上,却不失为天时地利。
“传令下去,派一队骑兵火速赶往苇塘附近,伐芦苇,再拓水道,正值秋日,苇荡有一人多高,闻声亦不能见面,加之芦花飞雪迷人眼,本王,要让它变成一座巨大的水上迷宫。”
七爷指着案上沙丘地形一边比划,一边接着排兵布阵道:“引突厥从芦苇荡穿过,随战鼓擂,弓箭手放火箭,步兵合围,骑兵断后,直接利用苇塘将他们兵力腰斩三段,突厥大约还有两日脚程,明日或后日,我军必要先发制人……”
火攻?秋日秸秆干枯应是极易燃的,这实是困敌的妙计!
眉翎抛砖引玉后早已退到了角落,托着下巴,看这个男子运筹帷幕的凛然一面,有些人,就是有那千军万马运筹在手的睿智,与凝聚众人笃信的魄力。
她正这么暗叹着,怎么所有人面上忽然都变了色,帐内紧凝的气氛不亚于方才,他说什么了?
双手撑在案上,七爷英挺的长身微微压低,“本王亲自引他们去!”
眉眼是平静的狠绝,说的好像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谈,帐内转瞬毫无意外的纷声噪起,这回没有争议,是一致的反对。
哪有元帅亲自冒这个险的?
莫说刀剑无眼,更遑论他要亲自进苇塘,那火一旦点起来……
未待嚣声淡歇,一道毅然决然的声音跃出,甚至未看任何人一眼,顷刻盖住了所有音节,“本王不露面,怎么让突厥心甘情愿的进这八卦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