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英伟, 死的寥落,也是可惜!”
燕国北境如铜城铁壁,姜国斡旋多年攻而不破,苏帅的名号在敌国亦是响当当。
探子来报呈到御案上时, 已是三日之后。
是夜, 姜宫。
御书房铜盏绢灯笼着明火,勾勒出案前人深邃分明的轮廓。
“她, 到哪了?”
“启禀皇上,据探子来报,她始终在燕军中,探子们一时也……也无法靠近, 但估算燕军脚程, 应将至房陵了。”
燕军?房陵?
一袭乌金龙袍拂袖而出,宇文灏瞻向殿外新月, 深沉冷倨的眸子竟游过几缕悠远的遐思。
他忽的半转回首, “穆斌, 传朕口谕……”
***
夜风揉皱一层眉纹, 将百里的青山作墨绿晕染。
月色澄明如许,散在山下河畔的林地,若非偶尔有枯叶如蝶,近万人的军队栖息在此处,竟似一副静谧的画卷。
风不大, 天不黑, 却出奇的冷。
秋夜霜寒本就寻常, 更何况已越行越北,又恰停在这山阴之处,将士们各个唇角呼着白气,眉宇挂着薄霜也不足为奇了。
大军已马不停蹄的奔波了三日,今夜元帅下令在此处暂憩。
说是休憩,可这地势根本不适宜安营扎寨,且不说背山阴冷,光是这密林地也压根无法搭营建帐。
这些连眉翎都懂,七爷又怎会犯这样的错误?
不过是为了迁就一个去处罢了,她也是在路上才意识到,行军本有捷径可走,但那样便‘错过’了房陵。
他甚至谨慎到,原本大军该行的那条路竟‘意外’塌方了,所以他们也只能顺理成章的绕着一座不知名的山,行了整整一日,直到暮色溢尽方才歇脚。
将士们枕戈待旦惯了,三五人背倚着一株树而睡,虽苦寒,但行军打仗向来如此,无一人抱怨,万人散落的林地竟也是整肃有序。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人,此刻,却不在林地。
这处无风无寒,四壁有顶,被褥虽不及府上床榻温软,但在荒山僻壤处已不能再好。
那人说,临水边,夜间要比旁处更暖和一些。
是以,林地外,河畔旁,此时正静静的停放着一辆马车。
没有人怀疑过那是为元帅准备的,所以,即便大费周章,也无一人妄议。
但此刻,独自睡在车内的显然不是他们的元帅。
行军的苦,眉翎不是没吃过,她说可以与将士一同吃睡,他身份尊贵至斯都可,那她又有什么不可?
然而也不知哪个字说错了,某人一双英俊的剑眉顿时拧成了麻花,未过多久,她就被不由分说的带到了河边。
眉翎记得他说过只能歇三个时辰,可马车却是他提前派两个骑兵,来回奔波了近八个时辰,不知从周边哪个农乡的大户人家硬买来的。
两个骑兵说起来也是颇有难色,直言以后宁可上阵杀敌,也不愿再费这么多口舌。
她从旁听来,想想也是,车内红帘幕布,囍字的红印都还未退,一看就是迎婚娶嫁用的。
乡野偏僻之地,难得有辆像样的马车,人家哪里舍得卖?
这回,又不知那人花了几根金条?
河水涓涓,除却偶有白鹭啼鸣传来,车内格外安宁。
眉翎轻轻的翻了个身,帘外月光垂泄,她换了个角度继续凝望着投映在帘帐上的背影。
那姿势隐约是单膝支起,半靠着车沿而睡?
“本王就在外面,你有事唤我!”
与在扬州一样,七爷将她带进马车放下帘帐之前说的也是一样的话。
这几日忙碌奔波,她极安静,时常一日无话,只是怔怔的看着将士们作息。
那是往昔她熟悉的场景,也许心境需要时间来平复,但夜阑人静猛然惊醒时,枕上一片湿冷,她独自枯坐在榻上,门槛处,眼角旁,似乎总有那么一个背影,一如此刻,陪伴到天明……
车外的身影又有轻微的挪动了下,一个时辰内,好像已是第五次了,眉翎阖了阖眼,恍然想起什么,她蓦地坐起了身。
车幔被悄悄掀开,那触手可及的寒意才叫她惊觉,仅一帐之隔,竟判若天地。
前军走的太急,大量的军备还在路上,这山间的天气亦是突然冷下来的。
他甚至还不及那些将士,因为他仅有的两件御寒的大氅狐裘,已一件被垫在她身下,一件盖在她身上,而他的衣衫,触手便是秋露霜寒。
“手怎的这样凉?”
指尖未来及在他衣上停留便被大掌握住,连带整个人被他揽进臂弯。
眉翎思绪忽然有点乱,手被他挽着呵在唇旁,怎的她觉得脸……也跟着烫?
“怎么还没睡?睡不习惯?还是太冷?”
一连串的发问,该怎么回答呢,好像都不是。
眉翎刚摇了摇头,腰上环来的臂弯一携,人已被他抱进了车内。
“这几日赶路辛苦,今晚山底又阴寒,你切莫再着凉了……”
七爷边说边将她放在铺好的大氅上,又拿狐裘将人盖了个严实,只留着一只小手挽在他掌心。
月色微朦,斜挑一抹在清隽的眉宇下,衬得他眸子越发像天外剪的夜色,眉翎出神的望着,那眸中有星辉浩渺,还有,她瘦削的脸颊。
“睡吧!我就在外……”
话是毫无征兆的断下的,七爷没来及站起的身子,又慢慢倾了下去,定定的望着两人相握的手。
他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竟像是惦念了许久,终于有回响。
也是头一回,他松开的手,竟被她反握住。
“七爷!”
她嗓音微哑,但他偏耳听着,仿佛那声音,极动听。
“我睡不着,因为没有枕头。”
京都长街上,那个并不宽敞的马车里,眉翎也曾这样说过,不同的是当时玩笑,此刻,似乎多了几分说不出的认真。
而相同的是,话音未抹,她已被捞进一怀里。七爷倚着车壁坐下,将人裹着狐裘枕到他臂弯。
“七爷!”
“嗯!”
眉翎阖目轻声的唤,那重重的应声,隔着黑暗都能感觉到他在笑,大半夜的,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好乐的?
只是七爷颠颠的傻乐,是忽然定住的。
指尖巡着精瘦的腰脊向上,眉翎凭着记忆,将手停在一处,“你这里伤可好些了?”
“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