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撩袖口, 雪白的腕上三道血线,说深不深,说浅也不浅,这鹰爪果然够利, 刚才应该把鹰抱给奸相, 叫他尝尝厉害。
眉翎恨恨的咬牙,边走边掏出的绢帕包裹, 一手按住,就着牙齿打了个结。
“洛雪,你没事吧?”
江逸的声音急急追来,素来是彬彬公子, 难得这般失仪。眉翎扯了扯唇, 这真是她最不想听到的问题。
因为答案毫无意义!
有没有事,刚才诸位坐在高头大马上不都看见了么, 现在来问, 说是真心, 会不会太迟?说是假意, 又何必来听那两字?
眉翎叹了口气停下步子,她愿意相信江逸关切的眉眼是真心的,也能够理解他方才的袖手旁观,江忠尚且能将自己的侄女押在权利的游戏中不管死活,更遑论他了。
她一点都不怪他, 只是方才一个人跪在一群权贵的马下, 忽然就觉得有些悲凉。若江洛雪在, 定也会有同感吧,与她不同,他们确是江洛雪的亲人,却也就那么隔岸观火,想来,江洛雪可能会觉得更悲凉吧?
这么一比较,心情稍稍缓和了些,转过身,江逸一下马就只顾伸手朝她挽来。
“没……”
眉翎摇头,事字生生断在舌尖,斜地里忽的卷出一道黑影,在江逸惊诧的目光与头顶旋过的风声中,眉翎莫名的在想,除了扬州城上第一次策马之外,她好像都是从天而降的,云骓的马镫她从来就没踩过。
夕阳晚照,树影离离。
散落的人群中,只见一匹黑色的骏马蛟龙般自一碧无垠的猎场上越过,绛色的衣袂扬在风中,马上男子紧紧的揽着一袭青色衣裙,快到无人看清他怀中抱的是谁。
“七爷怎么不换一匹马去找慕欣?”
“本王换一匹马也是爱找谁找谁!”
“据闻慕家小姐可是京都几大家族第一美人,七爷……”
“哼,也对,反正你也不是几大家族的。”
打断的笑声慵懒,还透着丝冷哼,眉翎怔了怔,不知是怕被人看见还是,这位爷把她放下来的位置与以往不大一样,她侧坐在他身前,一转眼就能看见他,不过,她把脸转向落日嗤了嗤,“七爷方才不还跟慕欣说悄悄话来着么!”
“唔?你果然看见了。”
语气颇有些得逞的玩味,某人薄唇一挑,笑的戏谑:“本王就是知道你看过来了,才跟她说悄悄话的。”
什么?
眉翎一脸的小错愕,那个其实……不是她看过来了,是几乎整个猎场都看过来了,她只是顺大流瞄了一眼,还以为出现什么奇珍异兽了。
想着,她斜了眼乐不可支的俊脸,不甘示弱的诘问:“那七爷要给我看的,是什么悄悄话啊?”
云骓的马缰是忽然收住的,两人堪堪在一片无人的猎区停了下来。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眉翎咬牙闭眼,一个惯性的缓冲,她整个人扑进他怀里,抬头迎上的容颜俊极,就是笑得太过得意。
“你想知道啊?”
眉翎撇撇嘴,表示自己不想知道,人从他身前弹开,还没坐稳,又被大掌按住。
她这才知道这位爷为何让她侧坐在马上了,他欠下身,裙摆在草地上滚的泥尘此刻正被长指一一掸落。见过这位王爷纡尊下河去捡鞋,再见他弯腰拭去裙角的灰,眉翎已经不觉得有什么好稀奇的了。
她只是有点纳闷,他怎么擦个灰也能擦得那么开心?
什么?小草人?她见他唇无声的嚅动,抬手只须臾的功夫,竟自她发丝和身后拈了一把草出来。
眉翎闪了闪眼睛,想来是方才在地上滚的,难怪她走在猎场上回头率极高,本来穿的就是青色,又沾了一身的草,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草堆里的卧底……
不过,这人在心里说她是小草人,以为她不知道?
“哼,破锣嗓子!”
声音不高不低,学的有八成像,眉翎也不看他,只从他手中捻了根草把玩,正悠悠的乐着,斜地里瞟见一弯弧光弹起,唇峰菱薄好看,就是笑得极促狭。
眉翎顿时如小白兔般警惕的竖起耳朵,但论身手敏捷,她哪里是某人的对手。
手被大掌捉住不止,他本忙着拈去她衣上杂草的另一只手,使坏的呵挠着她身上几大痒处。
眉翎护痒缩躲,正被他顺势抱进怀里,不善的热息吹在耳旁,“给爷道歉,不然……”
初秋的草还未开始枯黄,深绿的草叶刚从她衣上一根根捻下,此刻又和着嬉笑声散乱在两人之间,满身。
眉翎止不住的笑着摇头,他手越加灵活的逮向她护痒的地方,这方天地,一时只剩两人的玩闹声。
是怕牵动他臂上的伤,眉翎才避之不及的被抱了个正怀,闹了一通,两人都有些微微气喘,她刚抬头,没来由的就怔住,忽如其来的安静中,一双浓黑的眸眼不知何时正深凝着她,似腻着化不开的柔情,还有星点的……灼热。
长指不知何时就划过她脸颊,眉眼,最后停在额上,一下一下的抚着,指腹薄茧虽粗粝,指温却格外的熟悉,眉翎有些微微的晕眩,没来及细想,他低下头,火热的唇已不容推拒的烙在她额上。
十二个!
短不过盏茶时间,她纤瘦的身子跪在所有人的马蹄下,整整磕了十二个头。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煎熬。
“谁叫你去扑那个鹰的?”
跟秋后算账似的,前一刻还深情温柔的人,转脸一声薄怒斥下。
眉翎觉得自己的脑子在这位爷这里,一向有些跟不上趟,她此刻甚至还被他用力的按在怀里,也看不清他是何神色,她愣愣的答道,
“那鹰不能死,死了的话……”
“死了就死了!有什么不能死的?你下回再敢去跟箭抢,它不死,本王都把它宰了,记着了没?”
虽是破锣音,却不妨碍他字字咬的狠辣,仿佛那鹰,他确实一点都不在意。
手腕本来就被鹰抓伤了,这会又被他狠命的攥着,那伤口怕是要溢出血了,不过眉翎感觉这个时候要是说出来,那鹰被宰之前,这位爷可能会先把她先宰了。
眉翎咬咬牙,感觉自己是被逼着点的头,这回答某人似乎很满意,重重的嗯了声才放开她手,再未发现袖口里面她腕上的伤,只笑着从她身后又掸了些草下来。
“本王只道你衣裙定脏了,没想到竟沾了那么多草……”
眉翎静静的听着那低哑却不失温柔的声音,由着长指拣挑着身上的草,忽而想起他方才笃定的一跪,再无第二个人能做到。
这不知何所起的心绪,从他撩袍于人群中接过鹰,接过所有可能的灾祸跪到她身旁时,便如野草般疯长。
“本王带你去个地方。”
云骓不知何时又御风奔起,只听见他的声音,虽然粗嘎难听,但她欣然点头,忽然发现这样坐,除了不太稳以外也挺好,夕阳在右边,他在左边,一抬头,漫天朱霞四卷,余晖的光晕描渡着清俊的脸庞,一道淡淡的烟尘在他身后与绿野芳踪共舞。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眉翎正出神的凝望着,头忽被大掌摁进怀里,“这一段路人多,莫往外看!”
眉翎蹭着他前襟点了点头,索性将双臂环过他腰,埋在他怀里睡觉,若以往依进这怀抱多事出有因,那这一刻,她也不确定自己这竟似习惯了的举止是何意味,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下一刻就紧紧包裹来的温暖叫她心宁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