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满溢恐惧的惊叫自半空跌坠, 咣咚一声巨响,砸开一片死寂。
南苑的院落打扫的已是极干净,然而重物落地连连翻滚中,硬生生的卷起一片尘陌。
当时阳光柔暖, 树影婆娑, 那蜷滚的身体在脚旁堪堪停落时,眉翎将目光徐徐前递, 烟尘与光霭的氤氲中,她触到了一道同样好整以暇的目光。
心头千回百转的揣度,都远不及这照面的一刹,她不知自己神色可有纰漏, 但这初见, 可一点都没叫她失望!
在那人一脚踹飞一个侍女之后,满院伏跪的栗栗惧颤中, 这两道站立的身影面上是同样的平静。不同的是, 他是平静的狠辣, 而她则是平静的了然。
也许自己不该是这过分冷静的反应, 眉翎想,满院血泊翻滚,江洛雪见这场景会是什么样子,吓得躲进江逸怀里?
然而那一刻,经历过的人必然会知道, 一弹指的神色谁也掩饰不了, 更何况, 她就想亲眼见见这一抬手,雁山十万生灵涂太的人,究竟是怎样一个阴狠?
在江逸青蓝色的衣襟将两人的视线隔开之前,眉翎看见那对视的目光,有腥冷,有寡淡,有阴狠,有漠然,唯独没有刚杀了一个人之后的半分惧乱。除却凝向她时,眼尾收了一丝竟似绵长悠远的细澜,而顷刻,也无迹可寻。
“这侍女不懂规矩,冒犯了二小姐,我下手重了些,管家快叫人抬下去。”
疾言的是江逸,一切发生的快到兔起鹘落,他一句话颠倒所有乾坤。
齿音未落,院中已有人影疾动。但看江逸有条不紊的安排便知,此事已司空见惯。
然而在他在第一时间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地上的侍女又往前探了一脚,好证明是他‘下手重了’之后,本是背面朝上的人因而翻了个身,青黑的血面转朝上时,眉翎心下又一惊。
透过江逸臂弯的缝隙瞟去,她骤然收紧的眼角游过一丝冷笑。侍女不懂规矩,冒犯了她?不,那句话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不过,眉翎不打算去探究什么,江逸的当机立断是理所当然的,总不能传出去,当朝丞相无缘无故杀了一个侍女吧?
而她此刻关心的是,这地上躺着的人,不,已经是尸体了,侍女眼珠翻白,唇角吐着黑血白沫,显然是临时吞毒而亡。
但那蜷紧的指缝中,隐约还残着的几片纸屑,不禁叫她眼角一跳。侍女的真实身份无从考究,但倘若她没猜错的话,女子从书房出来,定是发现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否则,江忠为何要灭口,侍女又何至于急急的自尽?
不得不说,这初次见面,相当有意思啊!
眉翎不动声色的在江逸身前低低掩了掩唇,余光已锁在书房的方向。而当她独自立在一古拙的书房内时,院落早已拾摞的干净。
风吟蝉鸣,日影斑驳,一派静谧祥和,哪里像是刚刚血溅满院,抬了一具尸体下去的地方。
而更倍显恬淡穆静的则是这书房,檀香清浅,陈设简单的既未见古玩名画,亦未见汝窑花囊。就连高悬的匾额也单调到,白底帛娟,墨色只题了两字。
笔锋一看就是出自江忠之手,只是墨痕游走间,较府门前的字少了几许凛冽的苍劲,多了几许绵长的柔婉。
不过,这题的两字倒甚是有趣,常言道‘居安而思危’,想来奸相也不会有这般情操,但何谓‘思安’?
果真是喜欢逆道而行的人么?
眉翎正无不讥诮的咀嚼着这两字,身后已有脚步声逼近,敢情这两人善好后了?
方才院中跪着的侍从也悉数被拖了下去,不管是怕有同谋,还是谨防有妄论,怕是都不会留活口,今日这一照面,江丞相就杀了不少人呐!
眉翎想着冷冷一嗤,转身笑迎了上去。
走在前方的一人已年逾半百,一身褐袍缎金,星霜鬓发皆由一黑木簪高高挽起,周身寻不着一样华贵的饰物,却偏透着一股子令人莫敢迫视的威凛。
阳光斜斜的掠进书房,笼得他身影半明半寐,似透着当年的稜岸风姿,又似隐着深不可测的阴诡。
未待眉翎开口,肩上略一重,手指若苍虬的枯枝将她轻轻一携,便引着她朝案旁坐榻走去。
“洛雪,近日府里杂事冗多,伯父方才没惊吓到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