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色温朗,笑意蔼蔼。若非亲眼所见,实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将杀人说的像不过用膳一般寻常。
“方才兄长护着我,不曾看见什么。”
料到江忠会有此一问,这早已准备好的话,眉翎信手拈来,而已落座在侧席的江逸轻轻凝了她一眼,唇角不觉弯起。
江忠一目暼过两人,轻笑着点头,把起案上茶盏悠缓道:“好,以后伯父这便是你家了,我不常在府中,有逸儿照顾你,我也很放心,你有任何需要尽管跟逸儿说……”
这家常的絮语,眉翎只静默的听着,然而听着,听着,她眼见江忠盏中一口茶沫浮尽,他顿了顿,忽然抬头问来:“我听甄儿说,洛雪你还看……《将苑》?”
一语寂,似再寻常不过的随口而言,叫眉翎心尖都蓦地凸起。
江忠甚至没抬眼看她,只轻轻扣着盏盖,一下,一下。在过分寂静的书房里,如催魂曲般在她耳膜上敲着。
有几个女子会去看兵书,更何况是江洛雪那种抚个琴都会泪雨阑珊的人?
眉翎恨恨的咬了咬牙,江甄随口问起时,她还没当回事,现下看来终是她疏忽了。但她此刻顾不上去暗啐这般细枝末节的事,竟也能传到江忠耳里。
跟千年的老狐狸演聊斋,她也只能奉陪到底!
赶在神色有恙之前,眉翎一笑起身,先毕恭毕敬的施了个大礼。
毕竟,‘江洛雪’千里迢迢来投奔她伯父,初次见面,这伏地一拜,于情,她的身份,自是万万不该,可于理,却毋庸置疑。
眉翎向来是个冷静理智的人,尤其是跟这种奸人斡旋,一个不小心,随时万劫不复,她还不想千里迢迢一来,就被他也一脚踹死。
于是,眉翎未看向任何人,只在离席之后一揖到地,清音缓而稳,“洛雪打小就常听姑妈说,伯父铁血丹心,当年曾一人一枪直捣敌营,刀戟胁身而不退,封疆杀敌的铁胆英姿,女儿家不曾见识过,确有些仰慕钦羡,故而捧了本书,聊作憧憬罢了。”
一语毕,她寻着黑曜的地砖抬目,未望向座上两人,反将目光定在书案后侧的龙门架上。
那处,阳光薄笼,一身龙盘虎踞的雕翎铁甲金辉熠熠,她一进来便瞧见了。
所以,才有了这一席话,而那英勇事迹,她不过是借用了刺史滔滔不绝的吹捧,当时不知真假,如今看来……
眉翎不露痕迹的笑了笑,她这一言加上这一看,终是将江忠的目光也吸引到铁衣上了,管他真假,这一拜是为尊长,还是为钦仰,也都由着他去想吧,只要他莫揪着她不放便好。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黑色缎靴映入眼帘,江忠亲自将她搀起,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朝着案角走去。
雕花镂空的书架上摞着许多书,他从架上似甄选比较了一番之后,取了几本行至案前直朝她递出,“少有女子能看得进去兵书的,伯父挑了几本浅显易懂的,给你当入门。”
声音听不出是温是冽,浊的深不可测的眼底朝她看来竟似有……些许期待?
好笑,难道方才的话激起他当年之勇了?
还是说,这是……试探?
眉翎一动也未动,只故作讶然的将目光对视了回去。
“这几本书上有伯父的注解,你若看不懂,可随时来问。”
书仍旧递在半空,江忠面上的笑意一分不增,一分不减。
眉翎不露山水的一目掠过一书房的卷宗文书,心里不由得暗自笑开,面上却仍作犯难的迟疑,好半晌,才随手抽了一本,“那洛雪得空便翻上一翻,再来与伯父讨教。”
待低头看到是《吴子》一书时,她笑意更盛了,这书,她已经不记得是多大的时候,就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从小在军中,什么兵书没见过啊,她父兄哪一个人的藏书也不比这少,只是江忠那最后一句话,着实让她窃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