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帝王都, 由来车马喧。
疾驰过一路富庶繁冗的京都长街,不必探头看,光是听着外头时不时滚过的车轱声,便可想象帝都矜贵敞阔的气派。
若说扬州是婉约如水的, 帝王脚下便是浑雄如山的, 连明显凛冽了几分的空气,都透着说不上来的压迫与威慑。
京都皇亲贵胄聚集的西大街上, 赫然停下了一辆马车,未待车内人动,帘幔一划,已拂进一只颀皙的手, “洛雪, 到家了。”
江逸的声音似永远那么温润醇凝,可惜, 全错了!她不是洛雪, 这, 更不是家!
眉翎无声勾了勾唇, 马车的窗牖在眉睫前落下的阴影,堪堪遮住她目中一片冷艳的清冽。
方才帘卷一线,匆匆一眼,鲜黄交叉的封条紧贴着的苏府大门,还晃动在眼前, 她欠身踏出马车, 抬眼所见的, 是与那萧瑟的故居怎样相悖的场景呐?
当时夕阳正艳,晚霞烧红了半边的天,余晖斜烙出一块威屹的门楣,足下青石玉阶,眼前朱漆金环,京都赫赫有名的丞相府果然非同凡响。
且不说那门前吼山震河般的两座石狮,光是屏门上直撞入目中的府匾,便迥然于寻常官宦家的木雕金镌。
眉翎微眯了眯眼,入目的确切来说是一道莽苍般的壁影,江府两大漆字浮雕,若饱蘸的浓墨一挥而就,端的是气势雄浑又隐着些许锋芒苍漠。
这鸾翔凤翥的字迹她认得,洛城江府就曾略睹过一二,这样戮戾狠辣的人…倒是写了一手的好字啊!
目光从头顶收回,裙摆提起,足下迈开步子,眉翎就此随江逸踏进了江府。
穿庭过堂,百十个侍从一路躬身迎送,院内曲栏朱槛,亭台水榭,典雅气派的风物自是比那刺史府更胜一筹。
不过,眉翎此刻并无甚心情赏看,她有点终于走到头了的感觉,早已蓄势好一腔的激愤,来见识见识这个权倾朝野,一手覆尽雁山十万战魂,还非要置她于死地不可的奸相,到底是何模样?
然而叫她有些诧异甚至失望的是,这丞相府的主人竟然不在?宛若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直到江逸领她去了住所处,心头仍落了些激昂的忿忿。
“洛雪,这几日朝中有要事,义父暂且赶不回,他特意叫我先回府给你洗尘,这府邸以后便是你家了,莫要拘束,府中的下人已一应给你配好了,南苑是我与义父住,甄儿住东苑,这西苑早已帮你收拾好……”
江逸依旧是事无巨细的张罗着,待到他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离开西苑时,天边已嵌一弯新月。
无花无树,只有郁葱翠竹缘墙而植,这处与刺史府的西苑是一样的小而精致。下人一个未留,眉翎只以喜清静为由叫墨玉将十几个人全部打发走了。
屋内软塌书案,纱幔珠垂,清雅的陈设倒是与江洛雪的屋舍格外相似,往榻上这么一靠,正看得见天边星月,一切好似一场梦般,这也不知是狼窝还是虎穴,她已然闯进了。
洗尘?不!她不光是风尘仆仆,她是披血而归的,这血,谁来洗?
攥紧榻沿的素手泛着青白,冷不丁门外一阵香风掠进,携来几声清铃般的笑音,榻上人唇角随即牵起笑意,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迎了上去。
江逸临走前说过,江甄前几日进宫去陪她贵妃姨母了,今日晚些时候会回来与她姐妹叙旧。
据说江忠一妻一妾,妾早年身故,其所出的一子一女皆早夭,后来收养了江逸,而江甄是长女嫡出,她母亲病逝也有数年了,她比江洛雪应该只虚长个一两岁。
是以,眉翎也未料到她来江府,第一个会的居然是这位江家大小姐。
娥眉曼睩,云堆翠鬓,明眸善睐间的芳容绰姿叫她一下子领会到了什么叫名门毓秀。
“妹妹!”
人如其声,竟与江逸是如出一辙的温恬,这倒叫眉翎有些讶异,不是上梁不正,下梁也那啥么?
不是近朱者赤,近墨者也那啥么?这江家两子怎么都是这般性子,只是,她此刻更感兴趣的是,这位‘姐姐’有什么旧要跟自己叙?
心道,只要她不认得江洛雪就好。然而眉翎刚这么腹诽着,一春纤丹蔻已挽来,拉着自己转了一圈,柳眉微蹙,目光仍是打量,“妹妹真是女大十八变,我怎么……一点都认不出来了?”
“哦?”
眉翎心虚的笑了声,只作寻常状,顺势反握住江甄手打趣道:“姐姐如今出落的这样漂亮,倒是取笑起妹妹越变越丑了?”
先发制人是永远不会错的!她说完只扁了扁嘴,将目光在江甄身上打量了回去。
“这话是妹妹取笑我了吧?”
江甄愣了愣,待反应过来,娇嗔的一抿唇总算将目光收了收,兀自念叨:“我随母亲回乡小住时,妹妹那年个头还小,拉着我的裙裾跟在我后面跑,如今数十年过去了,当真是认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