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日头跟周公定是情人,否则怎会这般春眠不觉晓呢?
墨玉一个长长的哈欠之后,伸着懒腰望望正在膳房熬药的人,这主仆关系真是倒过来了,不过谁叫她家小姐从没那些个自命清高的毛病呢?她不大意的朝膳房嚷了一声,“我去方便一下啊!”
说着,人已晃晃悠悠的出了后院,刚到中庭,一小厮碎步跑来,“姑娘,这是小姐的信,劳烦转交。”
小姐的闺房自是一个男丁不能随意进入的,刚巧碰见了她。
墨玉揉揉睡僵了的脖颈,懒洋洋道:“小姐的信?怎么还有小姐的……”
信字卡在喉头,墨玉浑身一个抖擞,此‘小姐’非彼‘小姐’,她蹭的接过信,贴在眼前仔细瞅了又瞅,没错,是京都寄来的。
浑身汗毛一竖,她即刻从周公那找回机灵的脑子,信封从眼前一挪,绽开了一张笑脸,“好哒!”
小厮这边刚离去,墨玉拔腿就往回跑,一路狂奔差点没撞到游廊木柱上。
碗中苦涩被迎面扑的四散,眉翎托着正欲送往东苑的药,望着像擎了个火把跑来的人喘着粗气道:“信,江洛雪的!”说罢,还格外强调道:“京都寄来的!”
袅袅绻起的水烟热息在眼前漫过一层雾气,那是眉翎第一次见信封上的颜筋柳骨,她单手接过信,心念骤然起伏却久久未语。
“我来。”墨玉急不可耐的夺过信,抬手就要撕,动作却不设防的僵住。
“停?”
“停?”
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叫,墨玉没听错,是两声。另一道自膳房中传出,见是白芷,她不以为意道:“不碍事,等我拆了再找个信封重新装上,小姐临摹起字体来,连本人都认不出。”
眉翎刚欲再开口,一番郑重又怜惜的言辞已赶在她之前,“不妥!丞相府家书都是寄给老夫人的,这封信是给江小姐的,直接送去吧,她也是个可怜人。”
突如其来的安静,连空气也冰冷了几分,一时间,谁都未再言语,不知是否各有思量。
墨玉慢慢转来的面色陡然一沉,“他江家写信派人来杀我们就妥了?”
虽是低沉的音线却毫不掩饰汹涌的怒气,惊的枝头的鸟雀也嗖的一声飞起。
“墨玉”眉翎低叹了声:“怎么跟姨娘说话呢!”
墨玉眉一斜,依旧违拗的攥着信,“她可怜?姨娘这话说的偏倚,我们便不可怜了?”
“是不妥!”
眉翎面色微凝的开了口,“君子小人之论,我们亡命苟活之人早已无暇顾及,他不仁也好,我不义也罢,抛开这些都不谈,我不是不屑这种行径,是当真的觉得贸然拆开不妥。”
话说的不卑不亢,若这信中真有什么阴诡的猫腻,那她断不会轻易错过,但若没有,那她也晓得夫子从小教导的非礼勿视。
她不是小人也不是君子,一个想要在谲诡的杀戮中求生的孤女罢了,有没有人可怜,她的命都是故人用血肉之躯换来的。
谁也不会甘愿作任人迫害的角,究竟是为何来江府,这一点,她比墨玉更清楚。
当然,这些话眉翎没说,托盘往身前一探,她目光已柔和如初,“把信给我吧!”
墨玉握着信,嘴角撇起的高度要上天,见状,她话锋一转笑道:“你方才不是说要去方便么?”
“我,我憋回去了我。”
信往托盘上狠狠的一掷,‘憋回去了’的人扭头又往外走去,光是那背影想杀人的气场就可见一斑。
水雾卷着热气被信扑来的冷风撕散,如这转瞬又安静了的后院。
眉翎的话从头到尾都是与墨玉说的,叫白芷也一时无言,都是可怜的人,她方才心急阻拦却也没想过伤害这两个孩子。
正踌躇,一双手已先握了过来,“姨娘!墨玉打小跟我在一起放纵惯了,我替她陪个不是,你莫跟她一般见识,这信,我连药一道给江小姐送去。”
咳咳咳……
未进东苑,便可闻见咳声,竟也习以为常了。
“小姐,该喝药了。”
眉翎已立在案旁好一会了,伏案的人还恍然未觉,案上散满纸笺,不知她正出神的看着哪一张,叫眉翎端着的药也不知放哪好。
也罢,正好她也不打算就这般离去,京都寄来的信到底写了什么,说没有半点疑忌那是不可能的,但若想窥得一二,也未必要她亲自拆,亲自阅。
“小姐,有你的信。”
眉翎略拔高了音调,递出信,一字一顿的补充道:“京都寄来的!”
话刚落,果见那纤指微不可察的颤了颤,埋头书案的人终于抬起了视线。
想来若不是病魇的折磨,那双杏眼也会是顾盼多姿,只如今失了水灵显得尤为干涸,却是那干涸之中,在触到信时,迸出些别样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