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迷局(1 / 2)

初春的风一夜催白了梨花,满城突兀的寡白生生给帝都披了抹缟素。一如洛城,这里的雨,亦是淅淅沥沥的连绵。

“爷,快马已备好。”

两个暗卫无声而入,跟着涌进书房的风,将空气里未干的墨香冲淡了几分,同时逸入的,还有丝椒兰香气。

手旁数张信笺铺陈,案前人眉宇微拧,只顾笔下游走,并不做声。

一截皓腕自素黑的披风里横出,其中一暗卫放下敞大的黑色帽檐,露出了女子娇俏的面容。她提起衣角窃笑着往前走去,调皮的捻起一纸笺,只是未来及抽走,有人已快她一步。

“莫闹!”

封上笔墨凌厉潇洒,男子搁下笔,将信笺封入,扬手递出,“差驿使送去。”

暗卫领命,快马扬鞭声殁入暗夜。

***

早霞在窗前素白的罗裙上镀一层胭色,暖洋洋的温煦直催得人忘却昨日腥寒的雨。

“行李?”

墨玉一早便在房内抓头挠腮的踱了几个来回。她们哪有什么行李啊,除了换下的男装,就仅剩那把她随身携带的短柄刀,结果还染上了……想想就糟心,可这刀,她又实在舍不得扔。

扁了扁嘴,墨玉拿袖子将刀又使劲的擦了几遍,男装胡乱的一裹,一个死结打好,抬头望向窗前,“小姐,我们走吧!”

刺眼的朝霞一如青石街上的夕阳,眉翎微眯了眸,音色有一丝难辨的喑哑,“墨玉,昨日石榴树下,掌柜他……你看到了吧?”

“看,看到了啊!”

忽如其来的一问,墨玉茫然点了点头,望向面窗而立的人,阳光在其身后倾泻而下,独留了那一道清萧却坚韧的背影。

“墨玉,你自己离去吧”

良久的沉默后,没有煽情的迂回,话要说得多干脆,才能将身边最后一个亲人也推开,墨玉半晌才反应过来,常在军营快忘了自己是女儿家,已许久不爆粗口的人,伸脖子喝断,

“你放屁!我自?我哪也不去!”

“你跟着我,可能会步掌柜的后尘。”

两个姑娘都不是忸怩的性子,你哭我泣的惜别也不会上演。是以丫头撒泼,主子也不恼,索性开门见山,一口挑破。

漫天的骄阳肆意挥洒,早已不复昨日凄风冷雨,但石榴树下的血腥依旧能叫人顿时寒噤。那话说的是更铁一般的事实,不能说没有迟疑,谁又是生来不怕死的?

静默的那一瞬,不知墨玉想的是什么,但有什么主,便有什么仆,她也不是两点血腥沫就能吓趴的人。

往榻上四平八稳的一坐,墨玉仰首卯足了劲,“那我也不离去!”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你苏家还欠我好几个月工钱呢,按规矩,你遣我走,还得额外给我一笔安生费呢!你有钱给我么?你没有!”

连珠炮般的自问与抢答之后,鼓起的气也跟着慢慢泄下,墨玉兀自嘟囔起,“小姐,你可知我为何总随身带着这刀?”

嗓音有一丝哽咽,摩挲着短刀,她自问自答道:“刀是我们十岁那年,老爷出征边关缴获的,一箱子的红斛碧玺,我一眼就瞅中它了,老爷见我两眼看得都放光,便送给我了,说是女子防身用正好。其实,我可没想那么多,只道小姐无论有什么好吃的,但凡切得动,定会分我一半,我那时就想,这刀,我们小手拿着用正好啊!从此,就带在身上了。”

墨玉狠抽泣了一声,赌气般的撇了撇嘴,“至今还未碰到过它切不动的。”

指尖划过刀刃,薄锋流着冷光,伴着一道陡然沉肃的音调,“小姐,我们一夜间什么都没有了,我不走,若真有那一日,你还有我,我不仅有你,还有这把刀,它终于可以按照老爷的想法来用了。”

阳光滑过锋刃,短柄刀虽其貌不扬,可今日细看,才发现它竟真是那样的小巧精致。

“以后有的吃我们就多吃点,没有就少吃点。”

墨玉一揽袖子攒了把泪,拍起胸脯,“以后哪怕就只有半块饼,我也会把它再分一半的,小姐你放心,我们要饿一起饿…”

“墨,墨玉”

话题实在拐得有些偏了,眉翎忍不住见缝插针道,“我们不是去乞讨。”

“那就更没关系了。”

音线陡然滑到了一个高度,墨玉睥睨众生像,“只要饿不死,还有什么可怕的!”

一场离别竟这样收场,眉翎哭笑不得,但墨玉的话她听的真切,说的是自己却更是讲给她听的。两人都只剩彼此,更无所谓失去了,能握在手中的,就请珍惜吧!

***

正午的日头明晃晃的悬照,犹不及这方苍虬的字匾灿黄刺目。

相较之下,朱漆大门则稍显斑驳,门前两头石狮虽怒目威严,却难掩经年的沧桑,想来这府邸也是经风历雨的老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