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神色,眉翎有些…看不懂,因为洛雪不曾接信,光是凝眸片刻,目光又黯淡了下去。
递信的手悬得略有些尴尬,她见机道:“小姐,我让驿使在府外候着呢,小姐看看可是要紧的事,若是急事小姐即刻回了,我这就给驿使送去,若不急于一时半刻,我便去打发他走。”
试探的话说完,眉翎紧紧端望着,不愿错过其一丁点的神色变化,然而洛雪瞬息平静的无悲也无喜,她一时看也不透,却见其终于启开了信。
岂料,信笺展开的刹那,却叫她紧拧的目光缥缈了一瞬。
留得溪头瑟瑟波,泼成纸上猩猩色。
素白笺中洇落红,如桃花撒满纸上的天下,纵眉翎不谙情.事,也知天下有情人无不借桃花笺题情诗。
洛雪指尖一划,迟迟的停在了落款处,眉翎目光也随之疑惑的跟随,匆匆一眼虽看不详尽,但可以确定,那处根本没有墨迹。
更令眉翎费解的是,洛雪的反应似乎并无收到情信的欣喜,亦或是?
她也说不清楚那该是怎样的心绪,但至少没有女儿家应有的芳心少艾,反而是平静的近乎冷漠。
罢了,既然是情信,与她也无关联,眉翎正寻思着这满案的纸笺,药该放在何处,却见洛雪起身,似不经意的问起:“眉儿可识字?”
摸不清这似有意若无意的一问,她避重就轻的答道:“自小随家母习医,认识的草药倒多些。”
“我…”话刚开了个头,就停在了絮絮的呢喃中。
眉翎自顾自的整理案上纸笺,只想挪出个空,好放下药离去,然而一道飘如轻烟的声调猛的钻入耳际,叫她双脚顿时如垂了铅。
“眉儿可听说过,近日城门皇榜通缉的苏家军?”
这一问,不亚于一刀猝不及防的直插心口,何止听说过?
药碗砰的一声往案上一跺,眉翎看着混浊的药液映着自己不甚分明的眸色,冷声开口,“小姐久居闺中,竟也关心这事朝廷战事?”
“他们真的…都覆亡了么?”
院中的孤木前又传来一句沉吟,是一贯凄楚的音调,辨不出悲喜,眉翎暗暗冷嗤,那话,是盼着他们全军覆亡了,还是…?
这江家人,当真是有意思!
“谁知道呢!”
似是在回答,又似说与自己听,声音散落,人已离去。
对于洛雪的期期艾艾,当时,眉翎不懂也不屑,直到又一日,她再次端着药立在美人榻前,有些谜底,终于开始慢慢浮现。
阳光薄如纱翼,隔着珠帘无声的覆落,显得这清晨格外的静好。
眉翎端着一早熬好的药,望着榻上斜倚而卧的女子,那样相悖的两抹色彩映衬在一起,竟也柔和出几分窈窕的靡丽。
蜡黄的脸颊下枕着的,大约是世间上最美的一抹红。
药轻轻放在案上,榻下滑落的一角锦缎红衣被捻起,眉翎正小心的拭去浮尘,一线银光轻扯,还连在衣上的绣花针忽的从一只手中脱落。
榻上人惊觉而起,几乎没给人反应的时间,缎衣被猛的一扯,火烈的红在阳光下惊鸿一现,紧紧的收在枯瘦的手中。
“对,对不起,我方才见它落在地上,所以才,我不是故意的……”
眉翎睖睁着望着如受惊的小兽般的人,一时不知作何解释,大约她也未想到那样柔婉的女子也有凶狠的一刻,似谁敢再碰那霓裳一下,她都会拼命。
洛雪似雌母护雏般周身绷紧,一直盯往院外,不知在警惕什么。直到确定再无人声时,她方才急急的松开怀中衣缎,像是生怕揉出了褶皱,小心的抚了又抚,半晌才意识到身旁还站着一人。“你不许告诉别人。”
声如蚊讷却有股莫名的狠,眉翎此时尚有些懵,只顾点头指向案上药,岂料刚欲开口的话又挢在舌中。
随榻上人手轻轻一挥,一片红光席陈霎时充斥了视线。纵是没穿过,一眼望去也当明了,那正是天下女子无不艳羡的红霞帔衣。
“好看么?”
忽转柔和的语调叫眉翎收了收有些恍惚的神绪,好看么?该怎么说呢,那凤冠霞帔岂有不好看的?
只是洛雪目光殷殷的托起的却是衣襟的一角,那处,绣花针还连着红线摇坠,一朵堪堪绣好的花如蝶振翅。
虽也是极好看,可这嫁衣上绣的竟不是百鸟朝凤,也非雍容牡丹?
那花,眉翎认得,隐隐想起什么,余光再触到院中孤树,她按下疑惑,诚然的点头道:“这凤仙花绣的极好,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洛雪听罢,笑中也带了抹羞色,“我怕白日里被发现,总躲在晚上绣,早上瞧着不好,又拆了重绣,好些日子才绣出这么一朵,我总盼望着能多绣些……”
语调渐渐转的凄婉,但洛雪刚才连说都不许她说,眉翎自然也不好多问,想来女子怀春就是这样患喜患忧的吧?
“小姐记得趁热喝药。”
眉翎小声叮嘱了一句便退下,冷寂的东苑里只一株孤木自怜,叫她路过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心头又添疑惑,今年的凤仙,怎开的这样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