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翎迷失在急促的人流中彷徨的回行,目光相遇的刹那,白芷隐悲摇首,静不露机的从医馆徐徐步出。
待黑压压的人群如鸟兽惊散,陡然肃清的视线中,她一颗心瞬间颠簸至浪尖,也许比起雁山万骨烈焚,这不过九牛一毛,却生生目睹在她眼前。
石榴树下,管家被戕害的身躯,血色比花更艳……
***
三面荷花四面柳,轻烟细雨似女儿家的绣花针,将洛城的春.色绣的山水怡人。
那容易给人一种错觉,匿在这样的小城里可安稳一生,而昨日血雾,不过是梦魇一场。
“不知小姐有何打算?不如就此隐姓埋名,我就是拼上老命,也必定护小姐一生平安富贵。”
霉潮湿冷的客栈厢房里,白芷恳切的声音再次响起时,银色的雨下的越发的密,将立在窗前的人一双眸子弥缠的殷红不晰。
一生平安富贵?已到天命之年的管家再也没有机会了,雁山数十万烈烈英魂也再没有机会了。
未曾经历过的永远人不会懂,那看似平淡的波澜不惊,于流血漂橹中走出的人而言,却是人寰难再。
远天的雨铺天盖地的压下,却压不住一股子不知从何而生的悲恸。
不知过了多久,窗前横乱的雨已打湿了半边的肩,眉翎终于开口:“姨娘是不是忘了告诉我,究竟是何人,如此看得起我兄妹二人?”
已被皇榜通缉,仍这般迫不及待的要斩草除根,任谁还会相信,雁山一战,只是一个普通的冤案?
一道亮紫的闪电似利斧劈下,将晦暗的厢房照得雪亮。白芷身形微晃了晃,再抬起的眼底多了几分难言的隐晦。
是否过去的事都说来话长,当初她离开苏家回到洛城就此隐姓埋名,十几年来,这世间再无白芷。那些听者不曾参与的岁月,她一言带过,却从昨日的妇人说起。
“昨日那妇人唤作徐妈妈,原是洛城江家小姐的乳母,现在也算是江家的老仆人了,而我对一切了如指掌只是因为……”
白芷垂下眉眼,一字一字的咬出:“刽子手是我和她受江家老太太之命一同布下的,而我如今的身份,正是江府的管家!”
白芷昨日之所以会公然出现在医馆,也正是因为这重身份,但同时也因为她的出现,徐妈妈的暴毙,必须要有一个解释。
介于她的身份,解释就只能是,她来医馆发现徐妈妈死在掌柜刀下,然后推开了窗户唤来了刽子手。
所以,为了让一切合情合理,为了弃卒保车,管家注定要牺牲。
一段并不长的话中,眉翎敏感的捕捉到了两个完全陌生的字,“江府?”
洛城江府是何许人家?也许久不归京的人,确实不知。
白芷眼中起了一丝微澜,眸光飘向窗外,竟似遥远的回忆。
“洛城江府正是当朝丞相江忠的祖屋,因我略通些医术,当年回洛城时,恰逢现在的江老夫人即江忠的长姐患了眼疾,需医女照顾,我便换了姓名进了江府。未过几年,江府管家告老还乡,我从此成了江府的管家。然而……”
白芷说道此处,额角也不由得绷紧,
“数日前城门皇榜通缉,我得知苏家遭此劫难,悄悄联系医馆的掌柜暗中打听你们的下落。却没想到就在几日前,江府忽然收到一封丞相府寄来的家书。因老夫人有眼疾,年纪又大,几乎看不见东西了,但凡家书一向是我念给她听的。但念完那封信,我,我彻底慌了神!”
一言及此,白芷紧紧的闭上双目,“那信中说,请洛城江家留意苏家祖业张家医馆,若有苏家两子逃亡至此,杀!”
九天的惊雷携着暴雨翻滚,亦不及那一个忽沉的音调振聋发聩。
狂风携雨入窗打得脸颊生疼,眉翎伸手一触是一片湿冷,但从逃亡以来,她从未如此确定,那不是泪。
不记得是怎样沉入惊恸中的,待到她回过神来,紧咬的唇上沁着血珠。
疼痛,总能让人保持清醒。
她性子中少有的沉静是多年习箭练就的,猎物没有瞄准之前断不虚发,能做的只有蛰伏伺机。更何况,眼下,她自己却是那猎物。
窗外未歇的雨不知何时又细如针绵,北境像这般的春雨极少,但一旦下起来,便势不可挡的如那催马横戟的战场。
眉翎再次慢慢的转过身,太子监国,三王爷监军,雁山与姜国恶战,父亲入狱,十万大军一夜覆灭,哥哥生死未卜,三王爷已被软禁,江丞相?还有白芷那似乎未启齿的话……
思绪一瞬百转。
“姨娘不是问我有何打算么?”
窗外春雷滚滚,一道声音平静无波,却不容置喙“去江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