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衣岁惊讶道:“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取名?那岂不是也没有发表。”
王易琛睨了眼睛睁得老大的温衣岁,徐徐说:“没有。”
远处老先生听见了他们的声音,颓颓睁了眼,笑眯眯地用日语问王易琛在说什么。
王易琛回答后,长谷川衣野坐在秋千上,缓缓放下了抬起的手臂,因为已经没有肉而逐渐松弛下去的皮皱皱地环着指骨,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椅面。
良久,老先生精气神甚好地从秋千上一跃蹦了下来,用中文说道:“进来休息会,我给你们讲讲故事。”
温衣岁乐得赶忙撒手了手里的锯子,一个健步跨过一众工具,摘了手套,跟着老师穿过偌大的房间走到后院的窗边,坐在摇椅上,听他娓娓道来。
长谷川衣野用着平平淡淡的语气说:“小岁,你有没有青梅竹马的男伴?”
虽然他在中国待了十几年,口音上没什么不同,但用词偶尔还是有些区别。
温衣岁歪了歪脖子,细细想了想:“有吧,我的一个小学同学,一直到大学都还住在一个小区,两家关系就挺熟的,只不过后来就没来往了。”
老师点点头:“你喜欢过他吗?”
温衣岁摆手:“没有。”语气里有丝开玩笑似的笑意。
王易琛抬起眼,细长的眉目眯了眯。
“我六岁时认识了一个女孩,是母亲朋友的孩子,我们很要好,”长谷川平静地陈述道,枯老如树枝的手背上生起一根根分明的青筋,想来是戳到了心里的敏感地带,“十七岁的时候,她怀孕了。”
说到这,老先生的眼神和温衣岁流露出的诧异目光相对了,而后他和蔼地笑了笑,似乎料到了她的反应。
老师笑笑说:“是不是觉得不太能接受?在你们的观念里。”
温衣岁想了想,点点头,顿了一刻,又摇头了。
长谷川指了指边上像个局外人似的王易琛说:“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也是那个年纪,不过我在那个年纪啊,一心一意地想着爱情,他可不是,他一心一意就只有唱歌,功名利禄。很不一样。”
良久,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缓慢地放下了手臂。
“那时候我不知道她怀了小孩子,又心气高,志向远,单单给她丢下一封信说会回去找她,就去了东京。东京太热闹了,有最新的东西,最漂亮的人,没一会儿我忘了和她联系,断了往来。”
温衣岁内心:……
容她槽一句渣男。
长谷川摇着头笑了笑:“错得离谱是不是?”眼睛弯弯地笑成了月牙,缝隙里有晶莹剔透的光闪烁着。
“十九岁那年我回家了,回家的路上我第一个见到她。金黄色的麦田,她赤着脚,散着长发,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裙,嘴里咿咿呀呀地哼着歌,从我眼前跑了过去,一米远,她没认出我。”
说到这,他笑了笑,比了比他和温衣岁之间的距离,约莫也是一米。
就是这点距离,那个女孩竟没认出他。
如鲠在喉。
温衣岁想问又问不出口。
老师接着说了下去:“后来我才知道我走后不久她就抑郁了,生下了个死胎,后来就疯了。我二十岁那年,死了。”
温衣岁感到诧异,又努力压抑着情绪,低声问:“为什么会……?”为什么会死。
“没看紧她,跑到轨道上,一头撞上了迎面来的火车。”
话音一落,长谷川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站起身,一下没立稳,踉跄了一下,似乎血液回流进了头部,晕晕的,枯槁的手扶住了桌面才立住,慢悠悠地走到别处去寻些什么。
不一会儿,他提了分贝喊王易琛,用的日语,似乎给他安排了工作。
耳后自己慢悠悠地走回来,胳膊里夹着一本老旧的相册。
长谷川慢吞吞地坐下,翻开相册,一页一页翻过,停在一张灰白相片上。相片实在陈旧,有些隐隐发黄了。
他无言把相册翻转过来给温衣岁看。
画面里,有七个人。
四位长辈,三位年龄相仿的少男少女。两个少年里的其中一位必然就是长谷川衣野了,而另一位,想来是那个薄命的女孩。
女孩的眉毛生得细长,弯弯的像个月牙,小巧的鼻子微微皱着,露出俏皮的表情。脸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有些稚嫩。
是个好看的美人,像每个风流人物的故事里都有的那么一位美人角色。
温衣岁抬起眼,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长谷川笑了笑,低着头,目光所向是相片里的人。
“这歌,是写给她的,也就没想过发表。”
温衣岁问:“后悔吗?”
他合上相册的手一滞,片刻才恢复动作:“后悔也回不去的,小姑娘。学会珍惜眼前人吧。”
他笑着指了指后院里倒腾着花草的王易琛。
温衣岁没说话。
晚上回到酒店,温衣岁洗漱完,平躺在床上,头枕着交叠起来的手臂,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王易琛走来,坐在隔壁床上,抱着手好整以暇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神情,轻笑。
“在想什么?”
温衣岁翻了个身,面对王易琛,垂着眼,嘴巴微微不满地撅着:“在想老师说的事,他今天哼唱的那首歌背后的故事。”
王易琛:“怎么说?”
温衣岁抬眼,用90度错开的视角看着王易琛,说:“你和老师关系好,不会偷偷告诉他吧?”
王易琛笑了声,耸耸肩。
温衣岁撇撇嘴:“其实也没什么,算了,睡了睡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那样的人也会犯下那样的错,她有些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