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宝玉命犯太岁难逃劫厄,只为一朝癔念,枉自遭受了一场皮骨苦痛。
却说赵姨娘有个同胞的姐姐早年嫁作荣国府的买办钱华为妻,生了一子唤做钱槐的,论及血亲乃是探春贾环正经的两姨表兄,他父母现在库上管账,本身又派跟贾环上学,因着手头宽裕尚未娶亲,素日看上柳家的五儿标致,一心和父母说了要娶她为妻,也曾央及中人保媒求配。柳家父母本也情愿,争奈五儿执意不从,虽未明言,却已中止。而后颜氏检点丫鬟,五儿志生鸿鹄,反倒派于贾葵房中去了,钱华夫妻见是如此也就罢了。争奈钱槐不得五儿心中气愧,思量她与贾葵年岁别差不能登高,只等三五年放出还该于外头择婿,发恨定要弄取成双了此愿望。贾环自王氏房中听了闲话,思及姨表心事立生计策,便要用那借刀之法暗算嫡兄,好出一口生母被囚、胞姊受苛的闲气。
钱华得了贾环许诺自然效力,他与五儿的姑舅表兄最为要好,寻了机缘如此这般将宝玉的思慕之情叙与他知,经了父母辗转传于柳家夫妻耳中,难免要为女儿的终身做些打算。五儿之母柳嫂子管着正院的小厨房,大约知道闺女攀不得长房爷儿们的高枝,想那宝玉为皇孙亲舅,一股子家私管够女儿容享终身,将来生得一男半女,少不得要争个封君诰命出来,岂不强于为人奴仆瞧上脸色?意动之余自去劝说女儿常同宝玉走动。
颜氏不在京城,一应内务尽由贾葵兄妹主张,初二去颜家,初三往张家,初四到康王府,初五便该轮到史侯府,因是荣国府头年分家,两房愈要显示和睦,这日除贾琏夫妻守府待客,自赦政往下几乎是倾巢而出,留下的也只探春、贾环、颜苏、贾芢屈指数人而已。
探春要备嫁,颜苏贾芢不顶场面,贾环把心底的愤懑权压心底,就于家中精心布置起来。
冬日里觉短,夏莲正看着毛球一般的颜苏满炕打滚儿,小丫鬟进屋回道:“姐姐,环三爷来寻葵哥儿。”
夏莲怔了一怔:“葵哥儿还没回?我瞧瞧去。”
贾环端着茶盏坐在外间有一句没一句的同五儿说话,见到夏莲慌忙起身道扰:“吵了姐姐午睡?实在是我的不是。”
夏莲笑道:“三爷客气了,您找葵哥儿?他许晚一刻才到。”
“也没有旁的事。”贾环简单说明来意,“早先听葵儿讲周崇先生有一部黎老先生批注的《尚书》,似乎是存疑取考的内容,我因一时好奇,想寻他借来看看。”
“原来如此。”夏莲想了一想说道,“三爷不必在此枯等,葵哥儿回来自然派人送到您的房中。”
“有劳姐姐。”贾环瞥了五儿一眼复又强调,“是《尚书》!”
颜氏驭下颇严,五儿本不敢冒撞,偏就有贾环把上手的机缘送到了嘴边,十五六岁的丫鬟并非抛舍人间烟火的广寒仙子,贾葵回来后自然而然邀得了为贾环送书的差使。
五儿头一遭到贾环房中,闻着屋中气味登时一愣:果然是宝二爷的弟弟,脱不了拈花熏香的癖好。
“劳动你跑一趟。”贾环吩咐丫鬟小鳬,“把法兰西国的香水拿一瓶给你妹妹。”
小鳬转进内间,片刻功夫捧了一个极小的琉璃瓶出来,因向五儿笑道:“这是年前二姑爷转托三爷送给二姑娘的法兰西香水,统共不过两瓶。二姑娘担心人多口杂有碍声誉,便教三爷领受好意,自己倒是未曾使用。三爷方才记起来,让我打开喷了一点儿,果真香的了不得,三爷却是闻不惯的,嘀咕着‘果真是讨姑娘家喜欢的玩意,亏得我还以为拣了便宜’,如今竟算顺水的厚赐,我给你喷一点儿,若是闻得惯,你就拿去罢。”
五儿不免推辞:“这哪里当得起!”
小鳬笑道:“三爷不喜欢,我们用不得,你不拿,少不得更送旁人,还费我的工夫。”
五儿再四道谢,又见贾环旁无嘱说,欢天喜地接过琉璃瓶行礼自去不提。
却说五儿捧着香水刚要跨出内院,忽见王氏跟前的大丫鬟彩云自上房走出,看着她笑问道:“这不是柳嫂子家的妹妹么?听说你新被公主大奶奶指派到葵哥儿房中伺候,怎么有空到我们这里闲逛?”
五儿赶忙止步问好,把送书的缘故说了。
彩云点头笑道:“妹妹着忙么?我这里正愁脱不开身,你代我捎件东西可好?”
五儿赶忙答应:“请姐姐吩咐。”
“并不白累你多走道路。”彩云解释道,“老爷今日与史侯爷多喝了两盅,现今正于书房小憩,劳你把醒酒石捎给前头伺候的小厮,嘱咐他们用心伺候即妥。我们太太还在老太太院里,我需守着上房预备热水茶点,这里新得一只耳钉,且与你戴上算作酬劳。”
五儿推辞不过只得领受,将琉璃瓶裹于荷包之内,拿了醒酒石往贾政书房而去。
话分两头,小鳬送走五儿后立刻依计折往宝玉房中寻访莺儿借用头油,故意把方才经过叙于宝钗知道,宝玉今天不得照面湘云,原就觉得闷闷不乐,在旁听说后指了向贾母请安的幌子拔腿而出,追到三层仪门便赶上了因与彩云说话略有延搁的五儿。
“好香。”宝玉深吸一口气,“你来给环哥儿送书?怎么不找我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