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有身孕,颜氏倒代了母职,连日里看着金琮好转、反复、渐好、再起热,直到第八天才结痂毒尽。
第九日破晓,一众主子奴才换了衣装移居毓庆宫,确认痘疹不会散播,院首摸摸脖子:感谢玉帝佛祖菩萨以及灵宝道君,老命保住了。
皇帝父子东倒西歪都躺在偏殿补觉,颜氏与贾茂换下衣服,跟内监招呼一声便要出宫。
东宫总管周太监苦留不住,只好央求:“您容奴才禀报主子一声。”
“不必。”颜氏淡淡一笑,“你们也累了,歇息片刻还得伺候太子爷和太子妃,再者御驾在此,不用为我分心。”
贾茂在乾清宫受了委屈,东宫未曾第一时间出头,这就在颜氏心中扎了钉子,面上不做计较,实际则不愿多留一刻。
周太监又要调用太子妃的步撵送颜氏出宫,颜氏婉拒,抱着贾茂走出了内宫。
公主府的五辆上用马车日日轮流守候,见到母子俩慌忙上前伺候,颜氏吩咐:“去国公府。”
贾瑚三日后抵京,颜氏需在此前将府中上下整治一番。
金琮闯过了最要紧的体质关,皇帝自然欢悦,在众臣道贺时笑道:“朕的嫡长孙已经四岁,等转年满了六岁可议行册封事。”
诸王大臣山呼:“三代平安,社稷万幸!”
高兴过了,金字塔顶端的人开始议论正事。
最近几天,皇帝与太子都抛下政务守着金琮,朝事由忠诚王、忠雍王及金曈等人料理,这会子都拣要紧的话回,户部与兵部合奏:“西征军克日抵京,现已收到西北招讨使贾元帅碟文,阵亡将士抚恤条陈拟定妥当,躬请陛下裁断!”
“待贾卿回京可呈于他看,若无异议,照例来办就是。”皇帝有些尴尬:人家在前面卖命,自己在后头没照顾好颜氏母子,这个可不好交代啊——
金昊想的差不多,斟酌片刻说道:“父皇,此番全胜虽仗贾帅运筹帷幄,指挥同知明濠亲冒矢石,斩天准前锋于哈密,亦当叙功才是。”
“这个自然。”皇帝应了,“岂有功高不赏的道理?”
再说颜氏,打理好郑国府后叫下人接了贾葵兄妹过来,母子四人多日不聚,晚上用膳自是其乐融融。
第二天早上,颜氏刚预备带贾葵姊妹回荣府,前院的管事娘子急回:“门外有一贵妇求见主子。”
“嗯?”颜氏问道,“可有拜帖?”
“不曾有。”管事捧着一串珠子给颜氏过目,“跟着的下人说只要您见了此物就能明白。”
颜氏定睛一瞧,当真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慌忙传话:“快——大开中门,恭迎凤驾。”
来人正是当朝国母中宫石皇后。
挽着颜氏进屋,皇后笑道:“说来我连你的公主府都没有去过的,竟先给了兴武面子。”
颜氏赔笑:“再没想到您能过来的。”
“我是早该来的。”皇后解释,“可皇宫是关人的地界,出趟门太不省事,又怕给你添乱,这才拖着。”
颜氏一面吩咐丫环叫贾葵几个来磕头一面向皇后说:“娘娘下降臣宅,实在荣耀!”
“你到底是与我生分了。”皇后叹息一声,“从前你都叫我舅妈的。”
“是。”颜氏笑着改口,“舅妈。”
见过几个孩子,皇后说道:“这段日子叫你们母子受屈了,也是我不好,整日价不知道在瞎忙什么。”
“您这话可教儿臣无地自容。”颜氏低下头,“儿臣哪里是不知好歹的人,岂能不知舅父舅母的维护之意。”
“我今日微服出宫,就是找你说说体己话的。”皇后建议,“去你们府里的花园坐坐?”
“是。”颜氏吩咐四婢,“叫茶水房预备着花园伺候。”
贾瑚夫妻常到郑国府小住,一应布置自然讲究。
“峭寒迎雪强争色,傲骨逢春落护根。”皇后看着园内飘零的梅花感慨,“三九隆冬,万物凋零,梅花反要争出大地的一季芬芳,待得来年春暖,百花自去献媚争艳,怕是少有人记得梅花寒冬留香的功绩,她要还开在春夏,连曾经相依的土地都要嫌弃。也为这个,索性随春飘落,守得九月寂寞。”
颜氏不语。
“梅女有情,皇土负义。”皇后苦笑,“落魄之际愿意襄助的义士通常抵不过富贵腾达后围绕身边的谄媚,虚情惧怕真意,他们恨不能把自己个儿树为忠心的标榜,嫉恨实实在的君子是顺理成章的事。”
“舅妈,您何必妄自菲薄。”颜氏怔怔地说,“虽说早年我对皇舅尽了些绵力,终究不过顺于本心行事而已,沐受的恩典远大于付出,若不是仗着舅亲大度,我又如何能有抗旨的胆量?”
“也未必全是如此。”皇后摇摇头,“龙椅上的都是孤家寡人,早晚都得失掉所有真心。”
颜氏乐了:“您这话让皇舅听到该有多难过啊。”
皇后出一回神,半晌方道:“你舅舅现在算是不错了,可公道来讲,昔日太宗皇帝有意废储也不全是因为义直郡王等人的构陷,见微知著,义直郡王的元妃生了三个姑娘都不见他为子嗣纳侧,你舅舅呢?我还没嫁进东宫就有了二子一女,你婆婆是张太傅的千金,必然知道早年旧事,皇帝少时读书,累的师傅中暑都不知道给个座儿,素日见着老康王和裕王也摆出皇太子的威风。你指望他靠什么坐稳储位?”
“舅妈,您是有大智慧的人,若非当年肯把心思全放在舅父身上,哪能有今日的永泰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