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后一段时间, 顾飞果然没有再出现。

无声无息隐去了所有踪迹，倘若不是郑煜偶尔会在家门前的地板上瞧见一个浅浅的足印，将主人的忐忑心思表露无遗, 他还真要以为那小子能忍得住了。

但顾飞这人一会儿一个样，他不可能真在这里留那么久，待到把齐菲解决掉就要离开, 倒不如就趁此机会拉开距离，还是让时间去开导那小子比较好。

巷子里居民近来都知东拐角的萧如眉同西巷口的程警官忽然就变得要好起来, 忍不住背地里悄悄议论, 嘴里说的没几句好话，多是那姓萧的女人引诱了警官, 也不知怀的是什么心思。

这大街小巷也都联通, 长长一条巷子从头走到尾，少说也有百十来号人住在这, 那东拐角的萧如眉长了个什么模样大家也都见过。

总之说起, 都免不了一番眼色乱飞, 好似要从那诡谲的神情中体会到二人平日里究竟会如何相处，转过头来心神荡漾。

女人都为程警官惋惜, 说他入了姣婆的套，男人则是咬着牙，只恨自己没有警官那么大的能耐——想起来也是叫人奇怪，明明之前大家伙还都一口一个夸, 一旦缠上桃色绯闻, 诸位就能立刻把心思调换到西伯利亚。

不过二位当事人则是都对这些议论声充耳不闻, 一个满不在乎，一个问心无愧，由着他们去说，反正当面遇上还不是得笑呵呵装不知。

后来程宣鬼使神差地跑去影院，又挑了个周末，小心翼翼找他问要不要去看电影，听到答应下来后立马笑呵呵去做准备，等到在影院碰面，怀里竟然还捧着一桶爆米花，满满当当，看着就让人觉得能把肚子全部塞满。

在后世总被人当做舔屏必备的倩女幽魂如今才刚上映，哥哥饰演的宁小书生躲在浴桶里和红衣祖贤吻得难分难解，水波飘荡，乌黑长发像鬼魅一般在水中张牙舞爪，把身旁小警官看得面红耳赤，不由得让人感叹他竟纯情至此。

不知不觉逛到时代广场附近，看见不远处甜品店，程宣竟还能想起问他一句，要不要食几只西点，搞得人不由发笑，回上一句：“怎么，把对付小妹妹的招数放到我身上，我难道看起来像是喜欢吃甜食的人吗？”

“啊……我本以为你们女孩子都喜欢甜甜的东西。”

不知道这句话怎么就戳中对面人笑点，夸张的把双眼瞪大，哇了一声，忽然伸手一指，说：“这个——才是女孩子——至于我嘛，早就不能用这个词。”然后冲着那碰巧路过被指到的女孩子摆摆手，“嗨，靓妹，好久没见你回去，今天倒是在这里撞上。”

态度不见半分刻意。

所以那学生/妹抬起头看过来的时候，自然也是惊了一下，没料到在这里竟然撞见熟人。

“嗨，眉姐。”

齐菲也挥手打招呼，不过那笑容难免有些干巴巴，像朵脱了水的花，无精打采地马上就要垂下去，配着那圆溜溜的大眼睛，倒是十分惹人怜爱。

她近来多了好多事，先是家里大太太突然要将她禁足，后来抗争一番过后，背着书包跑到学校才发现，大太太愿意放她出来的原因竟然是早已经通知学校要她休学停课。

气冲冲跑回家去找大太太质问，结果对方只笑眯眯看着她，眼神讥讽，一双藕似的胳臂在胸前环绕，就是不同她说个三四五六七，故弄玄虚。

倒是后来家姐偷偷拉她进屋，满脸忐忑同她说起近来发现，听完之后，叫她不由得在心里爆句粗口，把大太太模样在脑中刻画出来，再怒吼干你老母。

先前装作无知少女模样谋害三姨太的事不知道怎么就露出马脚来，被大太太给抓住了她把柄，又不直接跟齐大龙挑明，反而就用这事来威胁，要她单枪匹马去对振兴那帮不要命的凶徒——该死，她手无缚鸡之力，大太太这是故意想她去送死才是。

还不如就直接跑到齐大龙面前哭诉，说你家里养了个肚子里冒毒汁的“乖乖女”，让齐大龙收拾她也比落在那那阴险女人手里好的多。

齐菲简直被折腾到身心俱疲，知道大太太要她今晚去码头找一个叫做阿猛的家伙之后，心里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特意给家里有人在警署工作的同校好友打电话套消息，果不其然，好友虽然语焉不详，可是那话里意思多多少少带着点抱怨，抱怨她阿爸又要去忙，偏偏在她生日当晚不能回来，说什么去查出海的人，竟然需要一睁眼，就气得在电话里跟齐菲唠唠叨叨半晌。

双方一联系，基本上也就能搞明白了，今晚码头是必定要出大事，所以大太太才想要借这个机会把她丢远些，干脆就让她也被搅和进这事里最好不过。

不过齐菲想不通，难不成警署的人只会对付振兴帮的人吗，她虽然是个十来岁的学生，但到底也是跟煌门齐家一同姓齐，大太太就不怕她一过去，反而还要把齐家也给牵连？

怕不是大太太实际上还别有用意才对。

她拼命想能想出个法子来，又恨那个放冷枪的人一下子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倘若不是因为那人忽然横生枝节，把原本她都记得会发生哪些事情的地方都改变，她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光知道齐家要倒又怎样，她还知道以后警署会开始大力管制帮派的活动呢，可是这又有什么用？人心那么复杂，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没办法扭转形势，那知道也是白费力气。

艳阳高照的一天，正是七月，阳光逐渐灿烂的月份。

她恍惚站在原地，和对面一男一女对视，看着房东那张笑盈盈的脸，又看看旁边男青年——喔，好像也是巷子里的住户，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几眼，再这么一瞧的话，白白净净，眉目间却透着几分正义凛然的味道，好一派大侠风范，倒是她会喜欢的那款——不过这样一想，她又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想法。

感觉大家都还是老样子，唯独她这颗心变得千疮百孔，瞧着女房东的笑脸，都不自觉感觉有些碍眼。

但这并不妨碍齐菲忽然间起了点做戏的想法，她走过去牵住萧如眉的手，好像她们二人之间真的就这样亲昵一般，脚步却悄悄横在了男青年身侧，装作无知无觉，想要把二人隔开。

哼，凭什么她这样疲累，还要看这世上男男女女在她面前刻意做出一副幸福恩爱的模样，未免对她的眼睛有些太过刻薄。

“眉姐，难得周末，这是要出去玩吗？”说罢，双眼恢复神采，眼神小鹿一般往旁边人身上撞去，“这位——是朋友吗？好年轻，好帅气。”

然后大大方方伸手过去，少女的高马尾在后背轻轻晃动，“你好，我是齐菲。”

一顿，歪头笑出少女娇俏神采：“是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的——菲——我爹地翻了好多书才选出来的字喔。”

郑煜似笑非笑地瞧着她，怎么可能还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不过也没什么可怕的，只看旁边程宣客气而疏离地点点头，跟她笑着说：“好名字。”之后就不再跟她搭腔，也就知道，这个初次见面一点也不怎么独特。

齐菲也知道这个实在太刻意，对方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索性就干脆不再纠缠，而是笑着和萧如眉聊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离去。

转过身，三个人往不同方向离开，齐菲背对着时代广场的方向，脸色沉如恶鬼，一双手紧紧握住，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只恨世道不公。

*

一整天都浪费在闲逛上，看完电影去来碗芋头西米露，到了夜色深沉，应接不暇的路边摊完全可以满足人们所有需要。

和程宣在午夜之前告别，同样的分岔路口，两个心思各异的人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郑煜每天最自在的时候，就是回到屋里把门一关，光着脚站在冰冰凉的地板上，这才有点自己还活着的感觉——他之所以不喜欢用这种方法替别人去完成心愿，就是害怕时间太久，会不自觉把自己悄悄代入进去。

再怎么说，他也是个正常人，也有七情六欲，倘若在这个世界里陷得太深，离开的时候心里得多不是滋味。

等到回去以后，倒是可以跟同事们好好交流交流，问问碰上这种情况，大家都是怎么调剂的。

晚上吃的是铁板烧，程宣小天使请客，塞了一肚子好吃好喝的，这会儿忍不住就觉得肚子有点发涨，没多少困意。

郑煜推开窗户透透气，顺着窗口往外头看，还是一如往常的一片灯火璀璨，想到不知不觉竟然在这里已经待了两三个月，就忍不住垂眸，嘀嘀叹息。

桌旁摆放着回来路上程宣买的糖，上头一朵浅粉色的玫瑰印在盒盖上，随手捏一颗放进嘴里，甜滋滋，又有一种馨香。

——太甜了。

郑煜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被甜到脑袋发昏，夜风灌进屋内，吹动桌上书本，发出轻微呼啦啦声响，而身后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男声，嗓音略微带些沙哑暗沉，如这夜色一般，悄无声息就逼近身侧，问他：“甜吗？”

郑煜被吓了一跳，刚回过头去看，就被一个扑着热气的身子从后头抱紧，一双手紧紧环在他腰上，动动脖子，就感觉到少年的鬓角硬发抵在脖颈，被刺出一身鸡皮疙瘩。

消失了好一段日子的顾飞忽然出现，上来就是黏黏糊糊姿态，搂着人不愿放手，把下巴摁在他肩头，半是惆怅半是感慨道：“眉姐，才不过半月不见，怎么感觉跟你差了大半辈子一样。”

也不知哪里来的劲头，好似打了兴奋剂一般，力气大得要命。

既然挣不脱，也只能无奈作罢，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无数次，早就应当习惯他这样子，每次见面都如同长不大的孩子，格外依赖他人怀抱。

“你怎么来了？”

简短一句话问出口，顾飞把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他后背，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忽然间扯开话题，又重复一边最开始的问话，说：“眉姐，我记得你不爱吃糖啊，是他买的？——甜吗？”

语气里带着点酸溜溜，也不知是不是喝了一缸子醋之后才想着跑过来找人。

郑煜闻见他身上刺鼻烟味，被熏得有些难受，索性把目光重新放在窗外，无可奈何，说一句：“还不错，很甜。”

“……”

被一个小孩子逼到不得不后退，这会儿也是早已经破罐子破摔，由着他哼哼唧唧撒娇，反正他过会儿也是要离开，在这里也只是一会儿。

顾飞沉默片刻，又故态复萌，对他不依不饶，一只手按住他脸颊逼他转过头来，然后用那双闪闪发亮的眸子看他，说：“那我也要吃。”

屋里没开灯，仅仅有窗外月光映着，幽幽光芒落在地上，从那双黑沉沉的瞳孔里能看见，里头满满当当装着一个披散头发的女人。

郑煜懒洋洋抬了下巴，说：“那里不是放的有，够你吃到吐，再看你还问不问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