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门口瞧见那支钢笔的时候, 程宣就觉出了一丝不对味,再等到看见夹的纸条上留下的地址,他当时便心跳加速, 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才好。
因为那支钢笔他见过一次,就之前他去到她家时,就看见钢笔放在她桌上, 静静摆着。
倘若要他自己说明,他也摸不清为何会这样慌张, 可能是因为萧如眉身旁一直跟着的那个后生仔让他太过不安, 又或者是,他在看到那地址的时候, 联想到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便忍不住慌了神。
正值换届之际,两大帮派斗得你死我活, 害得他们警署都需要不停往外派人, 生怕当街斗殴的事情太多, 闹得无辜群众都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萧如眉是怎么在这种时候,忽然间跟振兴扯上了关系?
可不管她到底是如何扯上关系的, 不能否认那里很危险,他想不到平日里独来独往的萧如眉能有多大的力量,才会完好无损地从那里出来,一时间, 就心慌意乱了起来。
到地方却被人拦下的时候, 程宣焦急如热锅上的蚂蚁, 但仔细想想,他又怎么能确认萧如眉留下那张字条之后,就是真的来了这里呢?
不过幸好,他正纠结不安的时候,里头忽然走出来了一个人,叫他立刻松了口气。
迎上去,听对方笑着用一种惊讶的语气跟他说:“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程宣舔舔嘴唇,心说倘若你不是为了叫我过来,那又为何要在我家门前留张字条?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人打量了一圈,然后挠挠头:“你没事就好。”
后头突然传来一声喊,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也同时引走了他们注意力,转头一瞧,程宣忍不住眉头就拧到了一起。
顾飞恍若未觉,直接钻到了两人中间,硬生生把他们隔开,神情专注地只盯着一人瞧:“眉姐,你要走啦?”
“不然呢?留下来陪你跳舞啊?”
“嘁——陪我跳舞不好吗?”
冷哼一声,“那你继续,我要回家睡去了。”
程宣默然站在一旁,看着那年轻人冲着萧如眉撒娇卖痴,毫无顾忌地把心思尽数表露出来,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对味,然后又猛然惊醒,表情变得古怪,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心情。
难道说,他意志竟然如此不坚定,区区两次交谈,就被人拢走了不成?
而旁边,顾飞抓住女人衣袖,万分不舍的模样,“眉姐,那我过会儿还可不可以去找你啊,不想一个人在家,好怕。”
“怕?”
柳眉高高挑起,眼神瞬间变得锐利,那两片诱人的红唇在此时此刻,却忽然间吐出刻薄话语,道:“你竟然也会怕?怕不是谎话被揭穿了才怕吧,同你的东哥玩去,实在不行叫他陪你睡也好,毕竟你可是他的得力干将,又会打打杀杀又能一起跑到夜总会玩耍,跟着他可是好酒好烟都招待上了,何必非要缠着我呢——”
“我呀,见不得这种大场面,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瞧着,我才怕呢,怕的要死,生怕被人扒皮抽筋,骨头都得丢海里喂鲨鱼。”
顾飞怔住,下意识攥着拳头,只觉得掌心都在冒汗。
方才搂在一起调动出来的快乐因子迅速被抽离,他有些艰难地挤出一抹笑容,硬撑着没心没肺的模样,说:“眉姐,你骂得我好难过,但没关系,我还……”
“我有关系。”
女人的目光再不往他身上落,勾起的唇角明明是在笑,却显得格外疏离,“昨天你怎么同我讲的,怕是你自己也忘得干干净净,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反正大家来来去去也都不过萍水相逢而已,你回去吧,我走了,拜拜。”
说完话,便冲着旁边程宣笑笑,二人肩并肩,影子被路灯拖长,一下子显得亲昵不少。
顾飞茫茫然看着她背影远离,笑容不知不觉落了下去,想追上又不敢过去,生怕再看见那样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
明明从小被人骂到大,早已对难听话免疫了,可是萧如眉一个脏字都没吐,却说得他心里头像是压着石头一般难受。
为什么呢?
他也想不通。
跟着东哥,有错吗?
且不说这世上追名逐利的人那么多,他年纪轻轻做了红棍,放眼出去瞧瞧,有哪个人能像他一样,十七岁就猛爬上这样高的位置,能在帮派里打响名头,威名赫赫,看见他的人五米开外就得赶紧躲开。
但眉姐却从来没觉得他很厉害过,反而是总要皱眉教训他,要他不要继续做下去。
他知道眉姐担心,可是不做这个,他还会做什么呢?去给人打工?一天赚可怜巴巴的几块钱,还可能会碰上刁蛮的客人故意为难,或者抠门的老板变着花样要扣他的钱——那种日子他过够了,受人白眼还给自己找不痛快,哪个能比得上现在这样?
顾飞愣愣抹了把脸,觉得脸上凉嗖嗖,一抹却摸到一片濡湿,发觉自己竟然是哭了出来,不由得恶狠狠赏自己一巴掌,骂了声没出息。
这世上,他也就心甘情愿让眉姐骂了。
毕竟那次去砸聋三的场子,他一个人凶得要命,却没防住对方偷袭,一棍子打在他后背,差点没打到他喷出一口血出来。最后拼着命把人给弄死,却还是被追着打得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破掉,躺在垃圾堆里连手指都动不得,只能盯着头顶天空,一边数星星,一边算着自己什么时候死。
而眉姐一点也不嫌弃他满身狼狈,把他从垃圾堆里捡出来背回家。
那个时候,他满脑子都是被窝好香,眼睛盯着那张脸,怎么都不愿意移开,任凭对方再怎么不耐烦,他都能继续没皮没脸上去纠缠。
可是今夜,他那股子仿佛生下来就有的满腹勇气一下子就全泄完了,连追上去都不敢,心里又惊又怕。就好像……眉姐当初把他捡出来,却又忽然间把他重新丢了回去一般。
少年的表情变得十分黯然,他茫茫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又惶恐不安是真的惹人厌烦,心里想着刚才那个姓程的家伙,一下子就变得更加丧气——那家伙有体面的工作,也不像他向来没皮没脸,怎么看,眉姐喜欢那家伙而不喜欢自己都是件特别正常的事情。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