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诀别诗(5)(1 / 2)

此时的秦羽, 并不知道在遥远的洛阳城中,自己的父亲和兄长正在因为他的事而愁肠百结。

他现在一心只想快些找到李副将,在最短的时间内, 把朔方的百姓们救出,然后好把这件事情给了结。

他作为一个无形的鬼魂,想去哪里都能顺顺利利而不被人发觉, 但郑煜现如今套着他的壳子,就不得不一路闪躲着, 避开众人耳目, 麻烦得很。

好不容易摸到了李副将所在的营帐中,他忽然又有些紧张——

“郑公子, 如果李副将也不相信我, 那该如何是好?”

郑煜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说:“刚才你不还挺有自信的嘛, 说不信谁也不会不信你的爱将, 怎么现在又忽然怂了?”

“……”

秦羽沉默, 看了他一眼。

周围巡逻的士兵不停地走来走去,郑煜躲在营帐后头, 心想下次回去可以找人问问天师联盟有没有研究出一种隐身符来玩,就这么胡思乱想着,营帐里头的灯火忽然间闪了一下。

里头的人好像要休息了。

郑煜悄悄蹲下去,等着里头光亮完全熄灭以后, 趁着门口守卫换班的那几秒钟空挡, 猛地蹿了进去。

李副将是个警觉性很高的人, 感觉到门口传来异动,当时就准备拔剑喊人。但他快,郑煜就比他更快,咻地一下蹿过去,整个人像只八爪鱼似的,一脚踹开了兵器,从后头抱住李副将,双手紧紧捂着他的嘴,任由对方死命挣扎,郑煜却跟个大力士一样让人怎么都挣不脱。

秦羽在一旁转了一圈,表情奇怪地说:“郑公子,你别捂他鼻子啊。”

“……”

哎是吗?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郑煜把手往下头挪了挪,压低声音,刻意改变了声线:“李副将,我是来替秦将军传话的。”

毕竟现如今沦落到这般田地,都是被自己人联合外人给坑的,所以就算秦羽特别信任这位李副将,也不由得先掂量掂量。

而听见这话,李副将明显一顿,但还是不信,直到郑煜伸手一掏,把那个从青黛手里拿到的帕子甩出来,李副将才终于熄火了。

“我现在松手,你别出声啊。”

李副将迟疑着点了点头,但等他刚一撒手,反手就是一拳打过来。

啧。

骗子。

……就知道你得这么干。

郑煜面不改色地把人胳膊一抓,再往下一按,再次把李副将的闷哼给堵回喉咙里,拇指轻轻一点,再松开手的时候,李副将竟然只能动动嘴巴,却完全说不出话了。

他满脸惊骇,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接着又发觉竟然连身子都动不了了,只能用一种别扭地姿势僵在原地,看着眼前这个蒙面黑衣人举着帕子,跟他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帕子上的情况。

越听,他眼底就越发难以置信——这个人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竟然有如此清晰的大燕地图?

李副将脑袋里乱糟糟,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品出几分不对劲来。

眼前这个人,虽然用黑色披风将自己裹得严实,可那身形却越看越熟悉,像极了某个不应当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东西交给你,两天后我会再来通知,到时候还请你务必协助一下,朔方城的百姓们能否得到解救,还有他们的生死,可就在你一念之间了。”

蒙面人的话说完了,帕子也被塞进了他怀中,双指并拢轻轻一点,李副将立刻就往后退了一步,又恢复了手脚不受控制的状态。

他还没回过神来,瞧着那人飞快转身要离开,下意识开口,喊了一声:“将军?”

门口的人顿了顿,但没回头,掀了帘子就迅速消失在营帐前,躲着巡逻的士兵,身影隐没在无边黑夜中。

李副将怔怔瞧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半晌后回过神,赶紧伸手把怀里的帕子拿出来,重新又看了一遍。看完,他深吸一口气,瞳孔微微震颤,有种想要大笑出声的冲动。

虽然从头到尾那人都没有露出真面容,但他就是无比确信,那个人,一定是他的将军没错。

李副将握紧帕子,一时间,竟然有些情难自持,咧开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他就说嘛,吉人自有天相。

……将军没事,可真是太好了。

而此时,飞快跑走的郑煜已经跑出去了有一段距离,看见周围四下无人,这才停下脚步松了口气。

“你这副将也太敏锐了吧,这样都能看出来是你?”

秦羽点点头,没说话,只是深深看了一眼北齐军驻扎的地方,唇边露出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笑容。

“回去吧。”

他转过头,这两天一直紧绷的神情总算是稍微安定了些。

郑煜长长吁了一口气,看着秦羽那个表情,却忽然间觉得有些疲惫。

……这尼玛消耗太大了,夜行千里的本事果然不是说动就能随便乱动的。

看来得找个机会好好补补了,朔方附近的两座城里满是怨气和死气,他还在惦记。

不过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今天晚上出来的时候,他没对慕容晟下重手,所以得赶快赶回去,以防被发现。

但当他急急忙忙赶回去,绕过前院值守的下人们,正准备悄悄潜入偏殿里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屋里传来异动。砰地一声,有人推翻了桌子,动静大到让他当时心里就咯噔一声——

糟糕。

回来晚了。

*

慕容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舒服地睡上一觉了。

不再有暗处窥伺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也不用提防兄弟们的陷害和暗算,更不用担心一觉睡过去之后,便再也醒不过来。

没有梦的夜晚,他睡得格外香甜,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觉得浑身上下的肌肉都格外放松,舒服地叫人不由自主想仰头长叹。

屋子里十分安静,想到身旁和他同床共枕的是他心心念念惦记了好多年的人,慕容晟下意识勾起唇角,心说他一直看不顺眼的大皇子这次倒是做了件好事,把他想要的人直接送到了他身边。

那等过一段日子事情都结束之后,他自然会按照约定递上求和帖,重建两国和平邦交,就像计划里的那样,所有事情都顺顺利利结束,岂不是皆大欢喜?

想着想着,他就懒洋洋转过身去,想把身旁那人抱在怀里,继续他这难得的一夜好眠。

却不料转过身之后,床榻另一端竟然空无一人,掌心贴上去也是一片冰凉,根本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样子。

慕容晟猛地醒了神,噌地一下坐了起来,方才还带着笑意的双眼一下子就沉了下去,眼底一层暗火熊熊燃烧。

秦羽不见了?

秦羽竟然不见了?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被那么重的铁链锁着,竟然还能无声无息从他身旁离开?难道软筋散失了作用?

他想去哪里?逃离吗?

……也不是不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慕容晟慌了神,来不及穿鞋子,光着脚跳下床榻,开始四处搜寻,可是这屋子里到处都找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人。

慕容晟瞬间怒火中烧,身边摆着的桌子就成了他的发泄物,抬腿用力一踢,好端端的一个红木桌,竟然就在他这怒火之下摔得整个散开。

他长袖一甩,就想出去喊人,却瞥见门口有个人影晃动,片刻后,将他惹恼的秦羽竟然就站在门口,身上仅仅穿了一件单衣,把门推开一条缝隙,静静看着他。

看见人的那一刻,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瞬间落回了肚子里,慕容晟跑过去,面色十分难看地拉开门:“你上哪儿去了?”

被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秦羽垂眸,脸上没什么表情,“睡不着,想出门看看罢了。”

“想出门看看,为什么不喊我同你一起?”慕容晟一把抓住他衣领,整个人贴得很近,压制住心中的恐慌和怒意,声音低沉,“所以呢,看够了?”

“嗯。”

秦羽皱眉,“你在怕什么?又是下药又是上锁,我还能跑到哪里去?你能让我跑到哪里去?”

说着把人推开,腕间的锁链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搭配上他那眼神,看得慕容晟忽然心里一阵酸涩——明明眼前这人已经无处可去,但这个眼神却让慕容晟心里觉得,他们之间仍旧隔着千万里一般的距离。

即便他放软了态度,秦羽也仍旧不愿意同他好好讲话。

哪怕是当初在洛阳城的第一次见面,秦羽的态度也比现在要柔和许多,这个藏着讽刺的眼神,让慕容晟阵阵发冷,恐慌的感觉丝毫没有下去,反而更加翻涌,堵在他心口,让他难受极了。

就因为他杀了北齐的百姓?

难道那些百姓还抵不过他一人?

秦羽把人推开,自己朝着里头去了,慕容晟站在原地深呼吸,太阳穴突突跳着疼——不行,他还是好不甘心,这样的状况他不要再看到一次,不然他总是处在要把人弄丢了的恐慌中,时刻都不得安宁。

屋里没了声音,秦羽好像重新躺回去睡了,慕容晟在门口呆立半晌,脸上表情慢慢变得古怪。

他转身关上了门,将门闩扣紧,光着的双脚踩在地板上,已经是无比冰凉,但他无知无觉,只是慢悠悠跟着过去,坐在床边,忽然伸手,摸了摸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笑出声来。

“……阿羽,你别怪我。”

听见慕容晟忽然间幽幽来了这么一句,装作要睡觉的郑煜心中瞬间警铃大作,觉得这语气不对劲极了。

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慕容晟的手已经飞快按在了他右腿上,捏住他的膝盖用力往下一按——咔嚓,有什么东西断裂开来,在这安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锥心的疼痛一下子窜上了天灵盖,郑煜条件反射地就是一拳挥过去,但却牵到了右腿,又是一阵疼痛传来,疼得他瞬间额头一层薄汗。

我日啊慕容晟你这个狗东西!!!

你不是人啊你!!!

郑煜差点没尖叫出声,感觉自己像条死鱼,当时就差翻白眼了,心说我靠做人不能这样啊,本来还以为应付过去了,哪成想刚躺下就被人直接打断了腿,慕容晟这狗东西做事太绝了吧!

——秦羽你回来你回来咱们重新换回来啊啊啊好尼玛疼啊啊啊!

——老子要杀人啊啊啊啊啊要跟这家伙不死不休!!

他急促喘息着,四肢被禁锢,而慕容晟的表情已经重新变回了温柔模样,满眼爱怜地盯着被他紧紧按住的人,笑得格外灿烂。

他说:“阿羽,你别讨厌我,我只是害怕找不到你。”

“阿羽,你想出去透透气,没关系,等到天一亮,我带你去看看我们大燕的草原,好不好?”

“……别怪我,也别想离开我,求你了。”

温热的吐息就在郑煜耳旁起伏,慕容晟把脑袋埋进他肩旁,声音发闷,有些含糊不清,“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但你绝对不能想离开我,好不好?”

秦羽本尊就站在一边,满脸愧疚地看着他,阵痛从腿上传来,郑煜的双眼几乎要喷火。

好你个大头鬼,我日!

太憋屈了,他要受不了了,这几天必须要赶紧行动,不然他说不准自己会不会忽然暴起直接把人给掐死——这个变态,完全就是个反社会人格,没得救了。

好在慕容晟还知道给他喊大夫,大半夜地惊动了一堆人,忙前忙后来为他那伤腿治疗。

但这一下子直接伤了骨头,想自然恢复,十天半个月肯定是好不了的,郑煜只能咬牙切齿地等着过两天,找借口去长岭那边溜达一圈,把那里的冤魂都给抓过来填他的伤。

一下子折腾到了后半夜,最后谁也没睡好,第二天清早起来的时候,慕容晟眼底有一层青黑,衬得他这个人阴沉了好几倍,一个冷冰冰的眼神过去,保证没人敢直视。

但被人从担架抬到马车上的时候,郑煜没料到对方昨夜里说的话竟然是来真的——这辆加了好几层棉被的豪华马车,明摆着就是刚弄好为他专门准备的,就为了让他的伤腿不至于颠得太难受,至于去哪里,估摸着就是对方说过的地方了吧。

郑煜绷着脸躺在车里闭目养神,慕容晟则是在外头跟人吩咐些事情,马车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显得格外安静。

片刻后,郑煜睁眼,看着跟过来的那个游魂,压低声音:“你打算把他怎么样?”

“我会亲手杀了他。”秦羽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底铺上一层阴影,“他的所作所为,不可饶恕。”

过来的时候,郑煜早就已经跟秦羽说好了,前头的事情他来铺路,后头真打起来,自然就是秦羽本人上了,毕竟他再怎么厉害也没学过行军布阵,这事儿只能让专业的来——更何况,这也是秦羽最开始的心愿,他只想把这场仗打完,夺回丢失的三座城池,让那些入侵者彻底滚回老家。

但其实收复城池的事情,北齐的其他将领也能做到,秦羽这个大将军并不是无可替代,可是只有他们秦家是属于中立方,哪边都不曾投靠,也就让人觉得他们无法掌控,干脆咬着牙除掉为妙。

比如被新派来的那两员大将,他们是彻彻底底的大皇子党,所以都听说他们人已经抵达边关了,却一点动静都瞧不见,想来也是那位新皇下的命令,让他们暂时按兵不动。

自古以来,内斗这种事基本上就没有消停过,家大业大的北齐是有恃无恐,所以宁愿牺牲掉千万百姓的性命也要除掉那个不可控的因素,以此将皇权再度稳固。

反正对他们来说,这些百姓,也不过都是一群蝼蚁罢了。

实在是不值一提。

得了秦羽的回应,郑煜重新闭上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也开始对这个世界慢慢有了种不太一样的变化。

战火燃烧的时候,受苦的都是那些百姓,也许他今日只是为了替秦羽满足一个心愿,但却能救下不少无辜百姓的性命,还他们一个太平盛世。

这样一想,他顿时有了些安慰。

马车在县令府门口停了一小会儿,交代完事情的慕容晟爬了上来,好像没事人一样,笑眯眯地斟茶倒水,想喂他吃口点心。

郑煜没拒绝,这倒是让慕容晟又愣了一下,问:“你不怕我下毒?”

“你下毒了?”

“没有。”

郑煜也不看他,只是嗤笑一声,头转到一旁不说话了。

慕容晟讨了个没趣,坐在一旁,脸色时好时坏,但随着马车渐渐驶出城门外,他掀开帘子,一阵冷风吹得二人神清气爽,他又重新笑了起来。

“阿羽,你瞧,这条路还像以前那样好看。”

郑煜眯缝着眼瞥了一下,脸色顿时有些阴沉——路边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流民,个个面黄肌瘦,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这还能好看到哪里去?慕容晟怕不是故意的吧?

而慕容晟确实是故意的,看见他脸色变化,凑过来了些,贴着他耳朵旁轻言细语:“你看,我说不会动他们,现在可以相信我了吧?”颇有一种邀功的架势,别提多招人嫌弃了。

——呦,感情还得谢谢您高抬贵手?

郑煜现在觉得腿痒痒拳头也痒痒,恨不得直接往他脸上来一拳,但是不能动,只能默默在心里念叨着莫生气莫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这一招好像挺有用,等他反反复复念叨了十几遍之后,忽然间困意上头,有点想睡觉了。

反正也不想搭理慕容晟,倒不如直接躺着睡一觉就好了。

说睡就睡,完全无视了旁边人发黑的脸色,没一会儿,这微微晃动的马车中,他的呼吸渐渐平稳绵长。

慕容晟一直坐在旁边看他,越看越心里喜欢,忍不住伸手去触摸,指尖的每一次触碰,都让他觉得一阵酥麻直冲心窝。

“阿羽。”

他口中喃喃,俯下/身去,把脸贴在了对方胸膛,听着那起伏的心跳,唇边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现在这样,真好。

*

郑煜一直睡到了太阳落山,迷迷糊糊间,忽然感觉周围阴风阵阵,有种格外刺骨的寒风正在往他周围钻,瞬间把他冻清醒了。

这该死的感觉,竟然还有点熟悉。

他悄悄眯着眼往周围一看,就见这马车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了好几张狰狞的面孔,不过个个都是双眼无神,在一旁飘飘荡荡,衬得坐在车门前的秦羽身姿格外挺拔。

马车里有个矮塌,被他霸占了,慕容晟就靠在他胸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郑煜没敢动,疯狂给正襟危坐的那位使眼色,眼都快抽筋了,好不容易才让秦羽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然后赶紧做了个口型,无声问:“到哪了?”

这周围的怨气浓重到让他觉得现在正有人不停在喷洒干冰,还顺手把温度调到了零下,冻得人浑身发僵,像是正待在冷冻舱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