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煜无话可说。
他被紧张兮兮地慕容晟给重新带回了县令府, 被一群老大夫围着处理伤口,好像他那不是胳膊上划破了几道口子,而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似的。
对着这样的画面, 他还是有点不忍直视。
慕容晟看起来也是吓了一跳,出门之前还是一副拽了吧唧的模样,时不时就想用话刺他一次, 现在却围在他身边,就像是个做错事的小朋友, 满脸都是忐忑不安。
变脸变太快, 郑煜表示跟不上节奏心好累。
等到大夫们都走了之后,郑煜躺着, 不咸不淡看了他一眼, 问:“你让我陪你出去,我也去了, 那现在可以说了吗——那些百姓, 你打算把他们怎么办?”
慕容晟坐在床边, 小心翼翼拉着他手腕,指尖冰凉, 放软了嗓音轻轻说:“我没杀他们,答应过你的。”
“嗯。”
郑煜撩了撩眼皮,“那你能让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吗?”
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疲惫, 慕容晟咬牙, 沉默半晌, 终于是松开了手:“你休息会儿吧,晚上……我再来找你。”说完落荒而逃,好像是害怕听见一句晚上你千万不要过来的话一样。
等他离开,屋子里就剩下了郑煜一个人躺在床上,在心里默默数数到五十,确认人已经走了,郑煜才睁眼。
秦羽面无表情地靠坐在床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因为提取了秦羽的记忆,所以大皇子那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模样还印在他脑子里,那样一个人,竟然真的会想出这种主意?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郑煜记得在那段记忆里看到过,早些年老皇帝还在,带着一群大臣出去冬狩的时候,有人曾经猎到过一直白狐。那人兴致勃勃带着挣扎的小狐狸去向老皇帝进献被大皇子看见,大皇子则是一副不忍心的模样,说了句:“何以如此?”
老皇帝当时觉得,他这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慈手软,不过是一只狐狸而已,竟然能心疼成那个样子,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最终还是将那狐狸给放生了。
后来有传言,说被大皇子放走的那小狐狸临走之前,还冲着大皇子的方向拜了三拜,泪流满面。
对此,郑煜则是嗤之以鼻。
这话估摸着就是大皇子的人自己传出来的,要那狐狸真这么有灵性,早就修炼成精了,哪儿还会被凡人一剑射中。
但就从这事儿来看,那么会炒作自己给自己立一个亲民和善的人设,大皇子就绝对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天性纯善。更何况,北齐那边可是足足十一个皇子呢,个个对皇位虎视眈眈,老皇帝病重的时候监国人选可是三皇子,怎么最后新君继位就非大皇子莫属了?
所以听秦羽说,这些事都是大皇子一手策划的,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但秦羽本人可能是有些接受不了吧。
这也难怪。
信仰崩塌大概就是各种感觉吧。
更何况被自己人给坑成这样……
那武生嘴里说过的长岭灭门,就是第一个被慕容晟屠城的地方,朔方是第三个,算暂时幸免于难,但在战火中死去的人,也并不在少数。
等了好一会儿,郑煜才幽幽开口:“那你还想要继续坚持?你愿意背这个黑锅?”
秦羽摇头,笑容苦涩:“我秦家满门忠烈,现如今,却是全天下都在传我秦羽叛国,这一点,我不能接受。”说着,舒了口气,满心酸涩,“但不接受又能如何,我爹和兄长都在洛阳城,倘若这个黑锅我不扛起来,那他们不就要沦落到和我一样的境地了?郑公子,我没有退路的——”
“后退一步,丢掉的,那都是我的家啊。”
七尺男儿,铮铮铁骨,说起这段话的时候,却哭得难以自持。
郑煜向来不会安慰人,只能叹口气,总觉得心里头也有些微微泛酸。
如果真相真的是如此,那可真是……
冤孽。
想了想,等到秦羽情绪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他垂眸,拇指在手背上轻敲,“既然青黛说,大皇子那边传信要你再拖半个月,那咱们就不能等这半个月,鬼知道他在打什么坏主意。我来想办法,把城中百姓全部转移,边境地带你熟悉,今晚你指路,我去会会现在守城的几位将军。”
秦羽抬头:“我带兵出发的时候,留了李副将在原地镇守,昨夜青黛提起的那两位被派遣过来的将军我也熟悉,但他们……”
他嘴唇抖了一下,“他们都是大皇子的人。”
郑煜目光一闪:“那你那位副将可信吗?”
“可信。”秦羽长长吁了口气,“李副将跟了我十六年,他为人如何,我很清楚。”
“那你觉得……如果我去找他要求里应外合救出城中百姓……”
秦羽一顿,没有犹豫便点头:“他可信。”
“那好。”
郑煜勾了勾嘴唇,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今晚你带我去找他。”
*
当天夜里,郑煜故技重施,将赶来查探他情况如何的慕容晟放倒之后,直接从侧门偷溜出去,动用了全身力气,目标直冲李副将所在的承蔼关。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洛阳城内,却有一封密诏送入镇国将军府。一盏茶过后,有一身劲装的男子从将军府走出,飞快骑马赶往皇城。
寂静的街道上,只有踏踏马蹄声响起,却无人敢从窗口探出头来,瞧一瞧这大晚上是谁在策马狂奔。
劲装男子片刻不敢停歇,在皇城门前下了马,被等候已久的内监带入御书房之后,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臣秦楠,叩见陛下——”
前些日子,大皇子已经登基成为北齐新帝,所以他这称呼倒也没错。
顶上有人嗯了一声,但也没说让他起来,等着幽幽烛火燃下去一小节之后,上头的皇帝才又开口道:“秦楠,你过来。”
秦楠低着头走过去,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一堆叠在一起的纸给砸在脸上。白花花的纸张哗啦啦散了一地,他垂眸,分辨出那些都是书信。
“朕不想再多说,你自己瞧瞧吧。”
秦楠皱着眉弯腰,把那些书信都捡起来看,一页一页翻过去,脸色也就从原本的严肃变得越来越难看,最后一张看完,他再次扑通一声跪下,咬着牙拱手:“陛下,请问这是何物?”
“你是不识字看不懂吗,还要问朕?”皇帝沉着脸,冷笑一声,“秦楠,朕今日可就得好好问问你了,你弟弟这事儿,你们秦家……也有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