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游魂，这个肤色很自然。

而游魂是不需要休息的，所以他就那么呆呆坐着，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在压抑而空旷的房间里坐了一整晚。

再一眨眼，天就亮了。

第一缕阳光穿透黑暗，顺着门口的罗刹缓缓往屋里打的时候，被迫停在了有流水的那条过道尽头。

晚上看起来面目狰狞的罗刹，这会儿在有光的情况下，反而是变得有些滑稽了，可能是因为嘴里头那些源源不断的水吧。

有人在外头拉了电闸，屋里滴地一声，门开的同时，灯亮了。

时谦也悄悄消失在原地，瞬间没了踪迹。

*

从外头鬼混完回来的郑煜抱着手机，靠在沙发上哈欠连天，困到时不时就得抹一把眼泪。

屏幕上是跟人的对话框，对方头像是个45度自拍的女人，看那滤镜和光线姿势，以及朋友圈里头那些非常具有年龄感的动态等等一系列综合来看，估摸着也是要奔三的年纪了。

上头备注二字：张蔚。

说起来都是巧合，此女跟郑煜也是有些缘分的。想当初，他的中二叛逆期还没过，初三的时候也是咋咋呼呼，整天向往着电影《古惑仔》里的兄弟义气江湖争斗之类，总想约一帮小伙伴上街头抢地盘，不说搞事，起码也得让兄弟几个出出风头嘛。

但是出风头也得需要理由，正巧听说隔壁学校的学生对他们班的插班生穷追猛打，让小姑娘很是忧愁也被吓得不轻，一群人也就这么着聚到了一起细细谋划开了。

说是“英雄救美”，实际上就是想着一战成名。

而当时那位被拿来当借口的插班生，真不巧，就是张蔚。

张蔚其人，长得也真是不赖，清秀的眉眼搭配一张樱桃小嘴，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什么叫暗送秋波了——跟现在网上做作的要死那些不一样，人家是真天然，出水芙蓉似的水灵，哪用得着夹苍蝇那一招啊，抬个眼就能让你全身过电。欲语还休的眼神往你身上那么一扫，别说他们这群毛头小子了，连个成年人也得被看出一脑门子冷汗来。

这家伙，好一个天生的祸水啊。

郑煜其实也对这位有名字的女同学印象挺深刻的，毕竟人漂亮，还特会来事儿，俩人左右桌了半年，有一段时间郑煜上课都是趴下装睡，生怕忍不住多看两眼，再看出个什么事儿来。

所以说昨天晚上见面后，他愣是没反应过来。

要说变化最大的，他觉得应该是自己，毕竟那会儿初中刚毕业，他连中招考试都没来得及参加，就被那样一场惨无人道的车祸给牵连进去了。于是这么迫不得已地消失了整整七年，有时候他自己照照镜子，都觉得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

——虽然帅气依旧，哈。

可是张蔚？？？？？

那个面色苍白双眼呆滞，蹲在马路牙子上头发乱糟糟，还抱着二锅头喝了个烂醉的……是张蔚？

当初的灵气好像一瞬间全都散了，她从那个天生祸水一下子就变成了庸庸碌碌的凡人，五官还是那个模样，但却一下子平平无奇起来了，让人压根没办法跟印象里那个娇俏可人的小姑娘放在一起联想。

但她眼神却依旧毒辣，无意抬眼一瞥，就立刻把郑煜给认了出来。

她笑笑，满脸无所谓的样子冲他挥手，说：“你没死啊？”

绝对认出来了，因为那语气里，好像还有些对老熟人的遗憾？

原本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的郑煜默了：“……”

瞧瞧，瞧瞧。

这都什么人呐？

亏他还在那左思右想，想着现在要是多事打个招呼，会不会让对方觉得自尊心受挫，没想到人家不但不在乎，态度还是如此……一言难尽？

郑煜无言以对，看她打了个酒嗝，双眼迷蒙着从屁股底下抽出了手机：“喏，来扫一扫吧。”

“……哦。”

俩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交换了联系方式。

虽然说是老同学，但互相之间早就没了那层关系，更别说郑煜消失了七年——不是七天，不是七个月，是七年。

这么长的时间，有时候连他自己都忍不住会想，还有人记得他吗？还有人能认出他吗？

所以张蔚一抬头，一挥手，郑煜就忽然觉得心里头像是有团棉花堵住了似的，涨得难受。

但除此之外，他们俩其实并没什么多余的交流，就是最后张蔚看起来喝多了，他就随手叫了辆出租，让司机师傅送她回家去。

然后他到第二天十点多才回去。

跟司机说：“去古城路48号”的时候，司机不知道为什么，表情古怪地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郑煜没搭理，戴了耳机听歌，等着到达目的地。

然后张蔚的消息就来了——

她差不多也酒醒了，顶着那和本人一点也不像的头像，先是给郑煜发了个表情试探，得到回复之后，她才开始慢慢聊了些别的东西。

无非是最近怎么样啊，忽然消失是去了哪里之类的客套话，郑煜回了几句之后都有点懒得敷衍了。但张蔚下一句话发过来的时候，他却不由得盯住屏幕，目光微微闪动。

张蔚：你听过怨灵商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