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店开张的时候,什么也没宣传,一个挂着“怨灵商铺”四个大字好像十分猎奇的咖啡厅,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古城路末端。
作为一个被冥王允许后特批可以在人间游荡、并且被抓鬼经过的黑白无常全程无视的游魂,时谦追着人过来,但刚一进门,就被里头的情况给吓了一跳。
屋子里黑漆漆的,有一股淡淡的乳白色雾气在里头飘着,味道有些叫人说不清,反正凉丝丝,顺着鼻腔钻进去之后一下子连心脏都要被冻住了。
明明他是个鬼,却依旧能感觉到很冷的氛围。
这里很开阔,推开门进去两旁就是挖空的流水池,门口地方搞得跟上桥一样,左右两旁,张着血盆大口的罗刹嘴里却哗啦啦喷水。
没开灯,有一支红蜡默默在最里头摇摆,也没风,都不知道它那火苗是怎么做到摇来摆去的,跟个在那跳电臀舞的老阿姨似的,摇摆都摇出了艺术感。
这个画面透露出了很多讯息,所以时谦忍不住默了一下,悄悄把踏在门槛上的脚往后收了点。
然后就听一声:“滚进来!”好像很暴躁的样子,压抑着不少怒气。
于是他无声叹气,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了,还神态无比自然地顺手在门边按了一下,说:“阿钰,怎么不开灯?”
灯闪了一下,但是没亮,不过那一闪而过的光明已经完全足够让人看见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人了。
那是个非常英俊的男青年,五官立体到像个完美的平面模特,不用化妆都能拍一组惊到人眼球的大片那种,唯一不足的就是他脸色太白了,看上去有些死气沉沉——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个白,他的五官惊艳度才一下子被提了上去,按照时下最流行的话来说,他就是妥妥的一张完美“厌世脸”。
没打过针,纯种亚洲人,以前肤色也不这样。
……嗯对。
只有时谦才清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过这会儿,闪了一下的灯把时谦的注意力给吸引走了,他诧异地顿住脚步,眉头微蹙,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因为太过湿润而在夜里都能微微闪光。
他犹豫了一下,说:“灯……”
“没别人。”对面的男青年抢答了,“明天才开业,今天就没开电闸——省钱。”
啊,这样啊。
这么富有生活气息的回答。
那这个答案还真是清新脱俗呢。
已经很久没花过钱的时谦低着头无言了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笑笑,唇边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走过去,在男青年身旁坐下,那里是一个很宽大的太师椅,只要挤一挤,坐两个人绰绰有余。就是这个距离太近了,难免会让人有些尴尬。
不过那俩人没一个在意的。
时谦若有所思地贴着对方坐下,眼珠骨碌碌一转,轻声说:“阿钰,如果这家店真的开起来,日后肯定会有很多麻烦事儿要处理,你不是一个肯安稳待在一个地方的人,真的……决定好了吗?”
男青年嗤了一声,不用看表情,身旁围绕着的黑气已经完全表达了他的心情:“你管那么多干嘛,先去把契约签了再来跟我说话。”
语气很冲,感觉跟吃了几斤枪/药似的。
但时谦没跟他计较,也只是笑笑,语气依旧柔和,转过了头认真盯着他看:“阿钰……”
“别叫这么亲密行不?你跟我什么关系啊你就乱叫,上一边儿去,懒得跟你废话。”
时谦眨了眨眼,温柔的眉眼有一瞬间崩裂,眼尾猛地流露出一股子戾气,但很快又收了回去。
连着被怼回来两次,是个人都会不高兴,不过还好,时谦他不是人。虽然他看起来跟普通人没有半点不同,但那也只是看上去——他的手是冰的,摸起来就像是把手塞进了冰箱的冷冻室里,胸口处又安静的没有一丁点起伏,身后更没有拖着长长的影子。
他是一个游魂。
所以他忍了下来,只不过是语气变得稍微严肃了点,喊:“……郑煜。”
好像所有人都是这样,很不适应别人叫全名出来,更何况是在一种语气正经一板一眼的情况下。心态不好的,当场就头皮发麻脊背发凉浑身汗毛全炸了,心态好的,顶多是在炸了之后还能保持表情镇定自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所以郑煜到底有没有被炸一下,可能真就他自己知道了。
但那态度变得更不耐烦了,双脚往桌子上一放,交叠在一起,说:“你签不签?”
签契约?
时谦叹了口气,心想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但他打定的主意,谁都没可能动摇,所以郑煜问几次,他都是摇头。
“行,你不签算了。”
大长腿重重在桌子上踢了一下,上头东西叮咣乱想,烦躁的郑煜收腿站起来,态度很差地摆摆手,“你爱签不签,关我屁事啊反正,撞死你的又不是我,还平白无故为你搭进去七年——你随便,爱咋咋,明天店铺开业,才懒得搭理你。”
说完,一个弹指,桌子上那唯一的光源都灭了。
屋子里更加黑暗,压抑地叫人喘不过气来。
郑煜摔门走了,鬼知道他是跑出去让夜生活更丰富还是干脆出去睡了,反正是带着气出去了,那一般晚上是不可能回来的。
时谦低着头,眼睛缓缓垂了下去,他的目光是对着自己放在大腿的双手,看着那双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
那是一双拿画笔的手,其实并没有特别细腻,右手小拇指下头有一块摩擦出来的老茧,还曾经因为冬天出去写生被冻得皴裂过。可是在这幽幽夜色里,那些代表着曾经记忆的东西都被盖了下去,只留下一双看上去漂亮又完美的手。
那么白,白到盯久了甚至会觉得有些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