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黯淡, 凛冽的风刮的树杈相互碰撞摩擦出声响,陈晈由人殷栩指派的两个高家丫头扶着, 领头的王府侍卫手中提着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他一转头,陈晈正伏在其中一个丫头肩头上笑得开心,时不时的讲些趣事,那两个丫头晓得她的身份, 本就慕名已久,此时觉得她谈吐有趣,不似个书呆子,反倒像是巷道里的小混混, 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她们自是羞红了脸,咬住了红唇,小声的娇嗔道:“小老爷, 你小心脚下!”
冷风刮过, 看得那至今未娶亲的侍卫心中暗骂,现今还只是个举人, 年纪也轻, 这贪财好色的本质在喝了点小酒后就暴露无遗了, 如此放浪形骸,将来若是做了官, 自然不会是个好官。
于是心中叹气, 到底是寒门出来的孩子, 如何比得上大家公子,想金绍堂一表人才,浑身正气,虽然在科考中失利,却看得出骨子里是个明月郎星似得人儿,那股子气质,乃是良好家教教养出来的,将来定然是国家栋梁,莫说一个陈晈,就算是十个陈晈,也比不得啊!
殷栩从高府出来,自然也瞧见了陈晈浪荡形迹,眉头一皱,对身边的人嘱咐道“用马车,送她!”
那小厮踌躇了片刻:“殿下,高老爷早就备下马车的,可陈老爷不愿意,说晃得脑袋疼,就要两个丫头扶着!”
说完,他隐下脸上的鄙夷之色,心想殿下如何答应让两个如花似玉的丫头扶着陈晈,醉了酒的男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都做得出来,倘若今晚的形容叫人瞧见了,到底有伤风化。
瞧着殷栩目光放空了望着远处,私自做主道:“殿下要是实在看不过眼去,小的一把将陈晈扛到陈府上,您看如何!”
殷栩默了一默,那侍卫也不敢堂而皇之的打量他的神色,只听他低沉的声音道:“不必!”
说罢便上马车去了。
熟透了的柿子挂在枝头,高家不远处的巷道里停驻着一辆马车,车上的人掀开了帘子的一角,里面走出个艳丽的少妇,她在丫头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丫头迟疑道:“少奶奶,可真要去?”
杜丹用丝帕掩口咳嗽了一声,脸上染着不正常的红晕,眼角也微微泛红,即便是扑了厚厚的一层粉,却还是遮盖不住,远远看起来似醉非醉,倒是别有一番女儿家的风韵。
“去!如何不去!”她望着高家那两盏红彤彤,贴着喜字的灯笼,眼中嫉恨和悲切交加,嫣红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缓慢的解开身上流云春鸟贴花纹绣斗篷,淡淡道:“芥兰,你且去将礼钱送了,顺便通知姓高的新郎官,只说看见陈晈醉酒非要跑后山,且让他去看看!”
芥兰开口想再劝一劝她,终究是住了口,她是从小就伺候杜丹的,看着今早她抓了药回去后,便伏在房中哭泣不止,谁也劝不住,心中如何不心疼?好在陈晈罗在学堂中温书并没有回来,要是回来了,看见她伤心欲绝地模样定然要追究,可这事最好烂在了尘埃里,谁也不要来沾惹才好,偏她犟的,之前在陈府受了侮辱,本就委屈万分,谁知如今叫她晓得那位放在心尖上的公子,是高家大少爷?
高公子啊高公子,你娶了她人便罢了,又何必要让我们小姐看见?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便拿了喜钱,入了高家。
那高家收喜钱的小厮一听,顿时脸都垮了下来,冷冷的搁了笔,道“如今已经过了收礼钱的时辰,礼钱是受不得了,高府在此向陈少奶奶陪个不是!”
芥兰正想辩解,又想起什么似得冷静下来了,左右看了一下,此时送礼的就她一个,旁人早就送了,她方才轻轻道“原是我们应该早来的,可你也晓得,白日来终不是个好选择,但大小姐是陈家的人可是改不得的,虽说陈小老爷同陈家闹了点嫌隙,但终究是血亲,谁还能真的断了?这样,你我都是奴婢,为主子跑腿的,你擅自做了决策,怕也是不行的,你且去请示你的主子高大少爷,他若是开口不收这个喜钱,我立马就走,决不在你跟前碍眼睛!”
那小厮听了,也觉得有道理,心中却不甚舒服,并没有让人端了茶给芥兰润嗓子,反倒是慢吞吞的嘱咐了人去找高盛思。
高盛思正忙得团团转,听了小厮的传话,冷着脸道:“茶水与她一杯,打发了出去,旁的不用管。”
高晖就在旁边,听了他的话道:“阿盛,我们高家自然是不缺这个钱,但你先前提亲,是上陈府去提亲,这已经让街坊邻居对我们高家有了微词,那边不来人也就算了,如今来了,你不能这样冷淡,总要见一见,礼数周到才好!”
高盛思顿了一顿,犹豫道“爹,你也晓得……”
“这些就别说了,陈学年是陈田田的亲爹,你要是不愿意,换一个姓氏的姑娘,什么李田田,王田田,你爹我倒是期盼等很!”说完背过他去,指挥不远处的一个笨手笨脚的小厮将桌子搬开,好挪出过路的道来。
高盛思气乐了,倔脾气一上来,道:“爹给二弟找罢,我就认定了田田一个新娘子!”
于是随着小厮去见了芥兰。
芥兰向来会察言观色,晓得高家并不喜欢她,便也规矩的站在院中,一步也没有挪动过,此时已经冻得脸色微微发青了。见高盛思马着脸走出来,伏身行了礼,将喜钱放在桌上,抢在高盛思开口前道:“还望大姑爷不要为难我一个卑微的奴婢,今日我要是抱着礼钱回去,定然会被主人打死的!”
高盛思被她一噎,竟然找不到话来拒绝,心想果然是牙尖嘴利的家伙,又听她道:“我方才过来时瞧见陈小老爷闹着要上后山,那两个丫头扶不住她,都由着她去了,大姑爷,我出来有些时辰了,小的要回去了!”
说着再向他行了一个礼,便退下了。
高盛思听了她的话,顿时眉头皱了起来,瞅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身边不晓得从哪里冒出来的高恒道:“陈小老爷不是由殿下的侍卫亲自送回去么?还能由着他上后山去?”
高盛思叹了口气:“就怕陈晈犯混,再说了,殿下也只是嘱咐让人送她回去,没嘱咐如何送回去,你没看见今日殿下被陈晈气得脸都绿了,那侍卫要是有心教训陈晈,由着她上了山去冻个半死,也是合理不过!”
连斗篷也没披,匆匆嘱咐道:“你且留着帮我爹,我一会就会来。”
高盛思拿了灯笼,匆匆忙忙的往后山赶去,果然在山脚处看见洁白的雪地里一串洋洋洒洒的脚印,暗自打算等捉住这小子,非将她绑起来打上几鞭子,这天寒地冻的,要是感染了风寒,可不行。
高家后山虽说是山,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小土包子,走上去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土包里种满了杏花,春来一片烂漫,夏来就是一片黄橙橙的杏子,但现在都是些埋在沃雪里的枯枝,他果然在那影影绰绰中瞧见了一个单薄的身影,那身影背对着他,提着一盏黄色的灯笼,照亮着她周围的白雪。
他原以为是搀扶陈晈的其中一个婢子,因此举高了灯笼,道:“陈小老爷呢?怎没好好的照料她?”
那人听了他的诘问,却并没有转过头来。
高盛思即刻反应过来了,赶紧退后一步,心中琢磨今日大喜,若要是被人瞧见他同这位陌生的姑娘共伫一处,如何讲得清楚,尤其是听陈晈说,陈田田最近脾气不太好;弓腰一拜,道:“方才认错了姑娘,是高某唐突了!”
说罢要走,那姑娘却转过身来,微风吹拂她的青丝和一身嫰粉色的裙袄,她同那晶润的白雪和一旁姿态奇异的杏树枝处在一起,竟然生出一种冷艳的美来,倒是十分的勾人。
高盛思定睛看了一眼,立马转过身去,抬脚就走,半点也不犹豫。
杜丹却喊道:“高大哥,你不记得我了?”
高盛思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来,但并未停下脚步。
杜丹情急之下跑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袖子,被他下意识的一推,跌在雪地里,手掌划在雪里埋的枯枝上,冒出殷红的鲜血,泪水霎时从眼睛里滚落了出来,她仰头望着高盛思,轻轻咬着唇“哥哥果然不记得我了么?”
高盛思这才转过来,看见她的灯笼已经被抛在一边,灯油洒在纸糊的灯面上,已经燃了起来,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她长得颇具媚态的脸蛋子。
他皱起眉头,压下眼中的嫌恶:“姑娘自重!”
杜丹轻轻的坐起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她穿得是春日里的长衫,好看是好看,就是不顶寒,喃喃地说道:“高大哥,那日我在田坎边,不是你叫我先走么!”
高盛思满心只想去找陈晈,哪里管得了她,又欲走,杜丹却道:“高大哥,可不可以将我送回去,我好冷!”
高盛思冷冷道:“姑娘既然上得来,自然也用不着高某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