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场的人没有不认识裴总的,捡到的东西被领导发现自然要上交,两个工人有点遗憾,毕竟是真金,但一看裴总骇人的神色,又心有戚戚地扔烫手山芋似的交出去。
裴多律托着戒指的掌心僵硬并拢,手指生锈了一般,反应了一会儿才拿起戒指。
戒圈内壁有纪乔摘下桂冠的日期,即是表白那天,裴多律将自己交与纪乔。
世界上有没有两片同样的桂叶?
裴多律不知道,他只知道这枚他亲自设计加工的戒指,手艺粗糙,桂叶算不上精美绝伦,但是纪乔如珠似宝地戴着。
为什么会落在这里?
裴多律脑海中浮起他不能承受的猜测,这种猜测让他觉得过去所谓的奋斗毫无意义。
他斥责这种猜测毫无逻辑,为什么不能是流浪汉捡到了纪乔的戒指?这分明更有可能……但纪乔对过去遮遮掩掩的姿态重重打击了这种可能。
这间毛坯卧室窗户正好朝向杨杨饭馆,裴多律在窗前站定,目光一点一点冷凝成冬月的深潭。
“拿条警示带,这间屋子别让人进来。”
啊?两名工人面面相觑,脑海中顿时闪过“案发现场”四个大字,甚至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对方脚下,他们进来了这么久,都是他们的脚印,算不算破坏现场?警察来了怎么说?
“要、要报警么?”
工人踮脚跟着裴多律出去,惊心动魄地问。
裴多律一停,闭了闭眼,想报警把纪乔抓起来,他可以向警方提供密不透风的监牢,他再陪纪乔坐牢。
“不用麻烦,我知道戒指主人是谁。”裴多律拿出手机,“算我买的。”
他一人付了三千,转身下楼。
皮鞋底踩在水泥台阶上,扬起浅浅的灰尘,落在鞋尖便蒙上阴霾。一层一层,将心脏也裹得晦涩粗粝地疼着。
秘书问:“裴总您……”
要去哪?
裴多律:“你不用跟,今天不安排工作。”
下楼,出工地,过马路,径直走到杨杨饭馆门前。
这段路纪乔是不是走过?
为什么会认识杨姐?
为什么在他来海市第一天,出现在工地门口?
他到底来过这里多少次?!
裴多律站在门口望了望陈旧的招牌。
蹲在门口洗菜的的杨姐马上认出了裴多律,她曾经跟纪乔开玩笑说新开发商是她的财神爷,谁知竟然是纪乔的对象。他们这无论是老板还是吃饭的客人都满目风尘,乍然一个白衬衫黑西裤的俊美总裁站在这,极度格格不入。
“裴总?”
裴多律:“这店开几年了?”
杨姐:“五年了,也是倒霉,我一来楼就烂尾了,多亏您接手。”
裴多律:“你什么时候认识纪乔?”
杨姐犹豫了一下,她记得纪乔的嘱咐,认识时间应该不打紧吧?
“就他大一开学前一个月。”
这种出口前斟酌再三的样子,纪乔的朋友都有的毛病。
裴多律一咬牙,直接诈道:“纪乔跟我说了,他一个人风霜落魄,多亏杨姐照顾他,我感恩不尽,等工地工期过后,有没有兴趣承包英士集团的食堂——”
杨姐吓一跳,他们在工地风吹日晒惯了,承包大集团的食堂,风吹不到日晒不到,客源换成写字楼里的白领,不走关系哪里有这种好事。
但她哪里对纪乔有这样的恩情?又岂能在纪乔不在场的时候接受他先生的好意?
“不不不……谈不上照顾,纪乔那么勤快,当时饭馆经营不好,我开的工资低了……”
杨姐说着说着,抬眼对上裴多律发红的眼眶,面色一变,猛地站起来,手指湿淋淋往下滴水,她手足无措地在裤子上擦了擦,“裴总,你、你——”
她觉得这个年轻英俊的裴总,马上要掉进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裴多律声音很轻,像失去了力气仍然用力攀着悬崖要一个真相:“我在烂尾楼里捡到了他的戒指,你不用替他瞒了。”
杨姐左右为难,说与不说,似乎都会抽掉裴多律手里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多律攥着戒指:“我爱他,我想知道。”
杨姐眼底一热,她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天之骄子祈求地对她解释对纪乔的情深,她一咬牙:“你进来说吧。”
说别人的事,她不习惯,拿了一篮花生剥着炒花生米:“第一次见到小纪,是有天早上我看见他从对面工地出来,人很瘦,他看了我这边一会儿,正要走,老王让我把他叫过来吃早餐,说这小子一看就饿狠了。”
“我们生意不好,每天都会剩很多饭菜,夏天留着也是馊了。”
“他脸皮薄,不好意思白吃,还说帮忙洗碗。”
“老王跟他聊了会儿,知道他是来上大学的,要赚生活费,只有一个月就开学了,包吃包住的不要短期工,临时工不包吃住。”
“一个月的房子也没地方租,钱也不够押金,就住对面烂尾楼了。”
猜测被证实,情绪毁天灭地,裴多律差点了忘记怎么发音,半晌才找到语言:“纪梅云留的房子……”
杨姐:“他是最近去房管局查了才知道。”
裴多律咬破的嘴唇再次失去血色:“你继续说。”
杨姐:“我看着实在心疼,就说要不我包吃住,留下来给我打工吧,就算晚上把桌椅收起来打地铺都比对面睡烂尾楼早出晚归安全。”
“小纪他也看出来饭馆其实不需要人手,跟我借电动车试试跑外卖,闲下来帮忙炒菜洗碗。外卖上线后,店里主要就做外卖了,生意好了不少。”
裴多律喃喃:“他哪里会洗碗,他也不会做饭……”
说什么看吃播看美食学会的,全是骗他。
杨姐:“一开始是不会,碗还砸了几个,菜也炒糊了,我寻思要不还是算了,老王说你看他那样子还能一辈子不学啊?多学点是对他好。真没想到,老王随手教的徒弟最后还能出师。”
“天天做粗活的,手都会粗糙,小纪他有天忽然就戴起手套了,不管干啥,大热天的,他就戴得住,还涂大宝。这也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给自己买东西。开学后,他有地方住了,就跟勤工俭学的学生没什么不同了。”
裴多律尝试想露出一点笑容,嘲笑纪乔这时候了的莫名坚持。
可是他一想到纪乔因此而骗过了他,如果那双手留了更多茧子,断不会骗他至此……但这是很矛盾的,难道他就愿意看见纪乔满手的风霜吗?
“别告诉他,我来过。”
裴多律出饭馆时,被天上的烈日刺得眼眶一酸,眼泪落了下来。
原来工地相遇那天晚上,纪乔是给他们送外卖的。
这人是怎么跑回去换了一身衣服来跟他见面的?而自己那晚的表现……混蛋极了。
这只是第一站。
那么多心虚的朋友,像纪乔这五年路上竖起的一面一面磨难的旗帜。
从不肯让他上去的绿园小区,还敢大言不惭是房东。
老破小,没有电梯,楼道里都是小广告,进去了才知道环境比想象中的差多了。
如果他早一点进去,就断不会相信纪乔的说辞,这个笨蛋会任由纪梅云留给他的房子贴满小广告吗?不会。
裴多律想到自己和纪乔井井有条的小房子,痛到麻木的心脏又涌上尖锐的疼。
他逐级往上,越往上,楼道越干净。他不知道纪乔的门牌号,但纪乔曾经在走廊里跟他视频过,那一面白墙上印着开锁的字样。
到了。
裴多律伸手抹了一下开锁的广告,没有表情地敲门。
中午这个点,王猛应该在家里吃外卖。
手机叮咚一声,是纪乔给他发短信,报备他已经吃完午饭啦。
裴多律回道:“不要趴在工位上睡,困了我让司机接你回家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