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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聪明人的逻辑,没比公主处境好多少的大利可汗应该对她相见恨晚,然后一拍即合,双方携手合作共同对付那钦和敕弥。
但现实往往并非如此。
大利可汗的名字叫乌力吉。
公主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对这场婚事的态度。
比她大了有些岁数的大利可汗,望向她的目光里满是戒备,敌视,憎恨,以及对她年轻貌美的讶异和无法抗拒。
这些矛盾冲突凝聚在这一眼里,连表情都是纠结与不愉悦的。
“我警告你,最好不要死在这里。”
这是大利可汗对她说的一句话。
“如果你这么快就死了,他们会觉得汉人软弱可欺,马上发兵攻打你的国家。还有,如果你死了,我也会用小刀把你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喂给秃鹫。你们汉人不是最怕死无全尸吗?你的骨头,我也会交给萨满烧成粉末,再埋进深谷,让你永生永世也回不了家乡。”
公主看出他不是在开玩笑。
对方血液里流淌着柔然人的残忍,可他现在偏偏无法与那钦和敕弥对抗,只能发泄在最为势弱的汉人小公主身上。
他走过来,捏住公主的下巴,低下头,好像想要一亲芳泽,但眼里又闪过厌恶,一把将她推倒,居高临下俯瞰着她。
“你长得还不错,比我那些侍妾好看,我迟早要你变成我真正的可敦,但不是现在,最近我没有心情。”
“是因为你的叔叔他们吗?”公主终于说话了,“你拿他们没办法,就来欺负我?”
大利可汗的表情微微一变,变得恼怒,还伸出手,像要打她。
刚刚退烧的公主没有能力躲开,她也懒得躲开了。
“我是你母亲为你娶的可敦,我的利益与你是一致的,我们必须合作,才能对付那钦和敕弥他们。”
当她能冷静思考之后,在长安从小被手把手教导的智慧又渐渐回来。
公主无视他露出意外的神色,仰头迎向他欲落下的手,继续说下去。
“你母亲死了,我在这里也没有亲人,只有你能依靠。他们侮辱我,其实是想侮辱你,你没有能力救我,我不怪你,但你还来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自己,他们会更看不起你。”
这个巴掌最终没有落下去。
他依旧厌恶公主,但他也知道好歹。
公主说得没错,他们俩是天然的盟友,她是母亲送给他的礼物。
“你若想活下去,就要学着当一个柔然女人,忘记你那些中原生活!”
扔下恶狠狠的话,大利可汗走了。
侍女锦年捧来小米粥,公主其实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将那碗小米粥喝下。
“你怎么了?”公主问道。
因为锦年的脸色比刚刚又难看几分。
“外头……他们说,还要再杀一批人。”
公主的动作顿住:“祭祀不是结束了吗?”
锦年咬着下唇,脸色发青:“这批不是祭祀的,说是老弱病残的,无法干活了,柔然人不想养着她们,打算放弃……”
这样赤裸裸将人命当成货物丢弃的事情,锦年闻所未闻。
从前在宫里,即使有打骂宫女內监的情况,那也得悄悄的,但凡闹出人命,都要大肆搜查问罪,宫里的主子们有所顾忌,也从未出过不分缘由见人就杀的屠戮。
但这些规则在柔然完全不适用了。
在绝对的残暴面前,讲道理是不管用的。
公主缓缓放下那碗快要见底的小米粥。
她起身往外走。
步履之快,连锦年都来不及阻拦。
锦年大惊失色,赶忙跟出去。
屠杀已经在进行。
猎物无一例外,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奴隶。
其中大部分是汉人奴隶,侵入边镇掳来的百姓,也有小部分是西域各国的子民,还有一些柔然人与汉人的混血,这些人在柔然也是处于最底层,生来就是被奴役歧视的。
这些奴隶上了年纪,或老或病,连柔然的天神都不乐意收,不能作为祭品,留着也干不了活,白白浪费粮食,以往柔然人都是把他们集体拉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再扔弃。
今年受了人祭的启发,那钦等柔然贵族找到新的乐趣。
他们给这些奴隶松绑,让他们尽情跑,牛角号吹到五十下时才会开始追杀,若他们能跑出骑兵追不到的地方,那就算是逃跑成功了,那钦就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
话虽如此,茫茫草原,单凭两条腿,就算数到五十又能跑多远?
更何况这些人平时缺衣少食,力气都没有。
但这是个以命相搏的残酷游戏,输了游戏的下场是被马蹄践踏而死,被柔然人的马刀和长矛穿胸而过。
奴隶们别无选择,只能拼命跑。
这次要杀的人一共三十个。
为了玩得尽兴点,这些人被分成三拨。
公主赶过去时,第一拨的五十下已经数完,那些人根本跑不出多远就一个个被追上杀死。
其中一个骑兵挥舞麻绳,将绑了绳结的绳圈套在奴隶身上,调转马头拖着人往前疾驰。
奴隶挣脱不开绳结,只能被套住在马后拖。
四周是那钦敕弥等人的笑声,奴隶被拖得血肉模糊,渐渐就不挣扎了。
等停下来的时候,奴隶的一只手已经在刚才快速奔跑中被折断,松松挂在躯壳上,满脸血泪,死不瞑目。
没有一个柔然男人因此露出怜悯的神色,他们仅仅是觉得无趣,让骑兵将尸体松绑,扔到远处去喂狼。
锦年看得心都揪起来了,面无血色,死死捂住嘴巴。
人的本能就是求生,这些奴隶哪怕知道自己跑不远,都一定要跑,可他们脸上又是麻木的,即使看见公主他们明显汉人装扮,身份特殊,也没有出声求救。
因为他们知道,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
第二拨放出去的奴隶,又是同样的结局。
到了第三拨,在五十下刚开始数时,其中一个奴隶突然暴起,在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扑向离他最近的柔然人,抢了对方手中的马刀,又砍向明显是发号施令的那钦!
他没有逃命,而是反抗。
其实他砍的也不是那钦,那钦身边围了好几个人,这奴隶知道自己势单力薄,肯定无法近身,他选了那钦旁边身形相对弱小但明显是亲信心腹的一个人。
但这奴隶误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