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这几年,真的算得上一帆风顺。
然而权谋与暗算也少不了。
他以前梦想的是成为新旧交替之际的一名新思想的传播者,那时候他想做一个作家,一个学者,如今他的处境与当时的想法南辕北辙。他成为了北师的军师。以前他引以为耻的阴谋算计,如今成为了他生活中的家常便饭。
仅仅只不过是两面。
渡口那一面,以及和离时的那一面。
她便在他的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这颗种子,破坏了他那原本高悬在天上的人生理想。
如今这颗种子也生根发芽了,长成了参天大树。
很难解释,为什么如此短的两面,便让他从半空中跌入“凡俗”。
就同她如此柔顺地仰望着她,朝他露出那种惊怯的笑容时,那双眼睛,竟如同多年前在渡口那样明丽清澈,那种好像永远被圈养起来的天真,瞬间便令周绍月的耳边响起了残酷的哭声。
周绍月说不出话来。
他动了动唇,想要露出一抹上位者得体的笑容,然而表情却不受他控制,似乎变得怪异起来。
他听见自己用那种沙哑的声音说:“我为你来,我说过,我会回来。”
回到哪里来呢?是她的身边,还是旧时代的风潮里。
此刻她身旁的江寄,却不再像那次和离时的那样,只是用冷而毒的眼神盯着他,而不说一句话了。
“回来?回来做什么?”
“成为全海林的笑柄么?周副帅?”
江寄的声音淡淡沉沉,里头的那种气势压了周绍月不知道多少头。
那冷如冰霜的眼神就这么盯着周绍月,说:“周绍月,别说三路联合军,就是是四路、五路、六路,来到我的地盘,也得趴下。好响亮的旗号啊,打倒江寄,打倒帝制,嗯?是你这个英国留学回来的副帅给我扣的帽子么?”
“可凭借嘴巴上说几句话,当了那姓陈的军师,就能把我扳倒吗?”
“他们就和你一样,是没用的废物。”
“现在,懂了么?”
江寄揽着虞渔的腰,那脸上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三军的将军等着,江寄让人在他的座位旁加了个椅子,让虞渔同他一起坐在了主位上。
周绍月只是站在北军陈帅的身旁。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那珠光宝气、肤白靥红的女人身上。
在这昏暗的谈判室里头,那女人身上带着的宝珠,黑发间晃动的钗子,微微抬手时候,露出的手臂上翠绿的玉镯,以及轻轻颤抖这的紫金色铃兰花耳坠,令这谈判室仿佛不成为谈判室。
她垂下眸子,仿佛自知自己好像不该出现在这个场合里头,她眼神里头的不安潜藏在那乌黑的睫毛下面,然而低垂着头的时候,那脖子露出一截皓白,在这昏暗的谈判室里头,蓦地刺伤人眼,当真欺霜赛雪。
关于江寄金屋藏娇的传闻,从未有人证实过。
每每有人好奇这个女人的时候,与之相关的,见过这个女人的人仿佛都对她讳莫如深。
然而关于江寄有一个极其宠爱的女人这件事还是不胫而走。
然而真的见到这女人的一刻,望见她那莹润的眸子的时候。
他们理解江寄,就如同梅若生第一次听到江寄想做皇帝的荒谬传闻,心里升起的那种理解一样。
这女人,这女人……
这世上像她一样的女人,恐怕再也没有。
她独一的那种微光,像是让在黑夜里头摸索的人看到旗帜的那样。
这种光,比起那对新时代到来,对和平到来的渴望,更具有现实的吸引力。
“这是江夫人?”有人声音有些不稳地问。
江寄的手微微陷在虞渔腰间的布料里头,他那双如鸷鸟一般危险地眸子略过在场的所有人。
片刻,他感受到女人身体的颤抖。
“是江某内人。”
这一句话说完,在场便雅雀无声。
有人看向虞渔的眼神目不转睛,就站在不远处的周绍月,忽然心中很痛苦。
这些人的眼神,令他感到痛苦。
“江大帅好福气。”
不知是谁,良久后才干干地附和了一句。
这时候需要谈判什么?
江寄用一种胜利者的姿势,视线掠过在场的所有人,嘴角露出一抹残忍轻蔑的笑。
而此刻,早已安排好的记者从门口安静地走了进来。
江寄没来得及制止,记者便按下快门,对准这谈判的画面,“咔嚓咔嚓”地拍了好几张。
镜头里头,成为黑白定格画面的女人,正抬头,惊愕又恐惧地看向镜头,忍不住身子朝着身旁的江寄瑟缩了一下,几乎完整地如同藤蔓般攀附在男人身上。
那微微晃动成了残影的珠钗,玉软耳垂上歪斜的铃兰花坠子,以及柔软的腰肢和露出来的无措的手,都定格在了这黑白画面里。
与此同时定格的,还有那微微闪着光的,天生羞怯却艳丽的瞳仁。
关于这女人的一切,出现在相机里头的时候,都在那微微的残影中,带起了一点昏黄的,类似回忆的颓败的微光。
在摄影师盯着里头的画面回不过神的时候,江寄已经暴怒着站了起来,在虞渔有些惊惧的眼神中,朝着那摄影师拔出了腰间的枪。
“谁准你拍的?”
他如狼的暴喝声,瞬间便让原本失神的摄影师腿软一般瘫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