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经纪人说他家小孩在练花样滑冰,除了上幼儿园还要训练,平时就住在俱乐部那边,可能只有放假才会来。
闻枫燃就只从电视上见过这个,忍不住担心:“特别贵吧?你供得起吗?”
孤儿院有三十多个孩子,当地的民政部门其实来过几次,考虑实际情况,想把孩子们分散送到另外几家临市的孤儿院。
小黄人们哭得嗓子都劈了,躲在他那屋死死抱着床脚不撒手,吓得好几天晚上不肯吃饭,灌凉水填肚子就为省钱。
闻枫燃实在不舍得,一个个连凶带唬地搂回去喂香喷喷肉馅儿大包子,抱着哭睡着的小崽子哄,就这么一拖再拖。
民政那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组织了好几次捐款,也只是杯水车薪。十三岁的小少年固执死守着一个破破烂烂的孤儿院,每天从睁开眼睛就开始想怎么喂饱三十多张嘴。
所以听穆瑜说起这些,闻枫燃的第一反应,也是要花多少钱、要怎么供:“你是不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这么忙?”
他们这儿别的人肯定觉得这是乱花钱,挺多人甚至觉得读高中都浪费,不如早点去学门手艺或者学开车,跟着大人跑生活挣钱。
但闻枫燃不这么想,他总觉得就是因为这样,这里的人一代又一代,才会一直困在筒子楼的乱电线下:“你家小孩学得好吧?学得好就让他接着学。”
穆瑜点了点头,拿出手机,找出训练时录的视频。
智能机干干净净的纯黑屏幕亮起来,让闻枫燃不自在地捏了下自己那个破烂直板。
“公司发的。”穆瑜像是站累了,抬手扶他的肩,“入职就给发,人手一台。”
闻枫燃眼睛“噌”地亮了:“这么合适啊?!”
穆瑜笑着点头,他在小少年的肩膀上借力,闻枫燃当即挺起肩膀,稳稳当当把他扶到了大院墙角的木头椅子那儿坐下。
小黄人们特别懂事,哗啦啦涌进院子就主动干活,有人去接水有人去烧火,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去做晚饭。
穆瑜摸出他那件外套上根本没干的水,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把校服脱下来。
闻枫燃不太好意思,捏着拉链抠了两下:“没事,你赶紧先说手机——在大城市这么好吗?上班就发手机?”
“也不都是,一部分公司会发,岗位有学历和专业的要求。”穆瑜拿过公文包,“还有笔记本电脑。”
闻枫燃眼睛都放光了,理解了一遍他说的话,往院子里威风凛凛扫了一圈,一挥手就抓过来两个学习最好的小屁孩:“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好好学习能找好工作!”闻枫燃给他们指黑亮的手机跟笔记本,“好工作发这个!”
两只学习最好的眼镜小黄人:“!!”
一群眼巴巴躲在附近偷看的小黄人:“!!!”
闻枫燃借机又狠狠敲打了一遍这些小屁孩,彻底断了他们辍学打工的念头,这才把人放了,把衣服尽力拽平整,坐回穆瑜身旁。
他坐椅子也不老实,一条腿曲起来,另一条腿也不安分地晃悠着,抱着膝盖探头看穆瑜的手机。
上面播放的视频画面清晰又漂亮,四周黑静的冰场里,追光照得冰花都璀璨,穿着黑金色训练服的小不点真像个小童星,纵身跃起的样子漂亮得让人说不出话。
“必须让他接着练。”闻枫燃生下来就在淤泥里打滚,在这种事上的眼力却近乎直觉,毫不犹豫替他拍板,“得供,俱乐部贵吗?”
穆瑜摇了摇头,收起手机:“我在里面有份兼职工作。”
闻枫燃这就懂了。
他在武馆练拳的时候,负责扫地的大爷家小孙子也能免费跟着蹭训练,踢没人踢的空靶。
这种事一般没人管,看见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份工作是不是不够?没事,我雇你——你有时间的时候过来就行。”
他大概猜到对方的意思了,训练不光是训练,这东西要营养费的,闻枫燃练拳也不是张个大嘴喝空气:“教教他们念字什么的,还有那个abcjqk。”
“钱可能不太多,管你吃住。”闻枫燃一挥手,“回头俱乐部跟幼儿园要是都放假了,把你家小孩也带来住,大家一起吃饭,添双筷子的事。”
他说得既轻巧又随意,好像真就是添双筷子加两个人。
闻枫燃横了横心,又看了穆瑜一眼,心说值,有这么个好大人给小屁孩们当榜样,请来当老师都值。
不就是再多挣点钱,他能挣。
“搞咩啊……答应嘛。”闻枫燃屏着呼吸等了半天,还没等到回答,忍不住用力揪袖口断了的皮筋,小声嘟囔,“不会你也不会abc吧?”
闻枫燃这辈子都没干过这么冤大头的事,硬着头皮给对方找补:“不会……不会也行,谁买菜还用英语啊?你就教他们——教他们为人处世什么的,为人处世你会吧?”
他其实是想表达“教他们怎么能做像你这样的大人”,可又说不清,绞尽脑汁也就搜刮出一个学过的成语,还半懂不懂的,不知道是不是用对了地方。
冷酷血红大野狼等着对面点头,心里不自觉地紧张,越紧张腿就越停不住,把两个人坐的破木头椅子晃得嘎吱作响。
穆瑜单手撑住摇摇欲坠的木头椅子,侧过身看他,静了片刻,眼里透出笑。
闻枫燃啪地炸毛:“又!”大野狼的脾气就撑住了一个字,被摸了摸脑袋,声音瞬间熄火越来越小,“又笑什么……”
“会。”穆瑜手上的力道很轻,胡噜了两下有点扎手的硬红毛,“以后签合同,所有条目都要仔细看。”
他的声音很温和,说话时轻缓,掌心暖洋洋的力道透过刚染的红毛,落在闻枫燃发顶:“不要贸然相信陌生人,要懂得保护自己。”
闻枫燃第一个反应就是“你又不算陌生人”,想了想他俩的确刚认识一天,好像的确也没多熟。
大野狼不服气了一会儿,自己给自己闷闷不乐顺毛,下决心改口成“我看人贼准,一眼就能分出好坏人”,深吸口气扬脖:“我——”
穆瑜刚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搭在他身上,闻言就松开手,好奇抬起视线。
忽然就被从没有过的暖意盖下来,闻枫燃愣愣坐在椅子上,湿透了的校服藏着里面脏兮兮的旧半袖,顶着穆瑜那件西装外套。
闻枫燃慢了不止一个半拍地听懂了那句“会”。
……这是答应了。
这是在教他!教他为人处世!
闻枫燃一把抓住他的衬衫袖子:“你答应了是不是?你这是答应的意思是不是,你快说话!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他,闻枫燃,血红牛逼大野狼,真把看上的特别好的大人叼回来养了!!!
兴奋过头又紧张过头的大野狼又化身小话痨,紧紧攥着穆瑜的衬衫袖子,忐忑得手都有点抖。
穆瑜哑然,暂时放下准备教他理解的合同条目,把文件收回公文包:“小老板,我腿不好。”
穆瑜问:“住一楼行吗?”
住房顶上都行!!!
闻枫燃怕弄脏特别暖和的西装外套,狠狠忍住了去枫树林的落叶里打个滚的冲动,举着啃大肉包的小傻子转圈:“有老师了!你们这群小屁孩!有老师了!”
小傻子坐在石头上吃了十分钟的包子,咬了一圈包子皮,乐呵呵把热乎乎的肉馅剥出来喂他。
闻枫燃平时都不舍得吃,他今天太高兴了,啊呜一口吃了一半,又探头问穆瑜:“你叫庄衍吧?让他们叫你庄老师行不行——你住枫树林那间屋,那边朝阳,暖和还亮堂!”
小黄人们对他的情绪特别敏感,扔下手里的事,哗啦啦聚过来,一个个踮着脚想要哥哥抱。
闻枫燃这辈子好像都没这么高兴过,他披着那件外套不舍得脱,心想晚上一定悄悄洗干净再还回去,来者不拒地抱着小屁孩举起来,教他们脆生生喊庄老师。
穆瑜撑膝起身,被一群叽叽喳喳喊庄老师的小黄人围着过来,扶住闻枫燃的肩膀,温声提醒他回去换件衣服。
“就换,就换。”闻枫燃放下一个小屁孩,抓着走过来的穆瑜不松手,“我太高兴了,你不知道,他们终于有个像样的人教了。”他一口气不停地说,“我不行,我教不好,他们跟着我没出息,你带带他们,我给你开工资,我歇一会儿……”
话说着说着就没了音,闻枫燃晃了晃,一声不吭地倒下来,摔在穆瑜手臂间。
跟那群混混打架裂了根肋骨、转天没事人一样辍了学,穿着湿透的衣服还在风里硬抗。
十三岁的男孩子闭着眼睛,被一群惊慌失措的小豆丁拽来拽去都没反应,手脚都软软垂下来。
言出必行,说歇就歇,脊背微弱地打着寒战,吃力地张着嘴喘气。
穆瑜覆上他的额头,一试温度,烧得烫手。
系统慌得和小黄人们一样满地乱跑:“啊啊啊啊宿主!!!”
“不要紧。”穆瑜单手护住他的右胸,掌心光芒微亮,从商城买来的康复卡已经生效,那片骨裂带来的青紫正迅速褪去,“他太累了。”
第一次见闻枫燃,穆瑜就想起了队里那只红毛小公鸡——闻枫燃和项光远乍看很像,但其实完全不一样,不能用戳小红鸡的办法来养炸着毛龇牙的大野狼。
倘若也生在同样的家庭,甚至只是生在父母双全的普通家庭里,闻枫燃或许也有机会像别的孩子那样长大,尽情做他喜欢的事,长成个又骄傲又嘚瑟的张扬少年。
可闻枫燃偏偏生在枫树林的落叶底下,困在孤儿院,长在这片电线密集处看不见天的小筒子楼。
一个自己都还没长大的孩子,拖着三十几个更小的孩子,浑身是伤筋疲力竭,榨干能榨出的最后一点力气。
他把自己早早当成大人,没求过人没低过头,绷到极点护着自己的家,连骄傲都是伤痕累累的,连带着强烈的自毁倾向。
闻枫燃和穆瑜说过几次“别管我”,他在潜意识里已经种下自弃的本能。就连掏钱雇穆瑜留下,那么开心那么高兴,也是在托付孤儿院里其他的孩子。
没有鞘又锋利无匹的刀,固然危险,理当警惕。
但其实调转过来,好好擦拭妥善照顾,就会发现上面原来早就伤痕遍布。
刃口锐极必伤,最易折损。
烧昏过去的闻枫燃还抓着穆瑜的袖子,那只手上全是伤,指节虎口都有粗糙茧痕。
穆瑜单手将他抱起来,少年的胳膊脱力垂下去,滚烫的额头被西服遮住,脸上是大片的泪。
“出门向右拐,跑三百块砖是一家药店。”穆瑜拿出闻枫燃给他的报酬,交给旁边那个脸色苍白的孩子,“买一盒退烧药,手掌这么大,盒子是蓝白绿三种颜色。上蓝下绿,中间白。”
除了上学,孤儿院的孩子平时从不跟外面打交道,一切都是闻枫燃出去办。那孩子愣了下,随即用力点头,攥着钱就往外跑。
小傻子拽着穆瑜的裤腿,用力扯着他往闻枫燃的房间走。
穆瑜一边走,边给寸步不离跟着的一群小不点发任务:“需要用盆装一些冷水,还需要一条毛巾,对的,要熬姜汤。”
“姜在菜市场有卖,菜市场在出门左拐那条街上,要走三个路口,第二个路口有红绿灯。”
“不用都去,两个人就够了,烧热水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对,哥哥的病必须要热水,姜和热水都很有用。”
“需要被子和干净的床单,被子不用太厚,你们几个屋里都有吗?抱过来的路上小心一点,不要滑倒。”
……
系统逐渐恢复冷静,抱着毛巾往冷水里按,敬佩地跟着它的宿主。
要知道,任何一个未经训练的成年人——不论有多强,也绝对无法徒手控制住三十几个情绪失控、年龄在三岁到十岁不等的小孩子。
那就不是小孩子。
那是三十几只会哭、会跑、会尖叫,会自己把自己绊倒,说不定还会咬人的人形小野狼。
孤儿院的孩子从没见过闻枫燃就这么倒下去。
伤了的闻枫燃不回家,病了也不回。像他这么大的孩子要么被领养、要么去给人家当学徒早离开孤儿院,只有他不开窍地死守着这个地方。
他是这个家里的主心骨,主心骨不能有半点儿毛病,没了他护着,会有坏人来欺负小屁孩。
这还是第一次,闻枫燃生出“小屁孩们以后有更好的人管”的想法。
他实在是太累了,累到全靠脑子里那一根弦死撑着,甚至完全来不及细想、来不及歇下来缓口气,就被陡然松下来的心神拽进脱力的昏厥。
吓疯了的孩子们乱成一团,好几个都摔了跤,系统扶完这个扶那个,终于被一串互相绊倒的五六个小黄人压在底下。
但穆瑜把闻枫燃安置妥当,只是不断温声低头分配新的任务,原本混乱的局面就也跟着逐渐稳定。
最小的两个扯着嗓子哭的小豆包,也被穆瑜捞起来,一左一右塞进被窝里,给烧昏过去的闻枫燃当了人形热水袋。
“要感谢花滑队。”穆瑜和系统讨论,总结经验,“一回生,二回熟。”
做教练之前,穆瑜也没有接受过相关训练。
演戏和做任务的确可以开拓见识,但穆瑜生性喜静,接任务也大都以平淡温和为主,不会主动去招惹程度过界的刺激局面。
他生平曾见过最混乱的场面,也只是去黑土星种树时,不慎打扰了两千只正在决斗的野猪。
#人类幼崽的战斗力胜野猪远矣#
花滑运动员的启蒙年龄很早,大多三四岁就开始正式训练,五岁都已经算是晚的。
项目的特殊性使然,作为伯格黑德花滑队少年组的教练,要面对的人类幼崽不光会跑、会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会飞。
一个手插兜冷酷巡场的雪团,就能把原本不听话偷懒玩闹的小队员原地吓飞,穆瑜练就了一手徒手捞崽的本事,在这里刚好用上。
上个世界能搞定二十个花滑小队员,这个世界自然也能搞定三十个惊慌的小黄人。
系统相当信服:“宿主再进化一个世界,甚至可以统领四十个崽!!”
穆瑜正替闻枫燃用冷毛巾敷额头,闻言放下叠好的毛巾,和系统讨论:“下个世界为什么会有四十个崽?”
系统:“……”
是啊。
他们是来打反派的,又不是来养崽。
“思,思维定式。”系统想起来,“对了,宿主……局里说这次的意外,应该是负责关键词定位的模块出现了误判。”
系统之前杀回去问时间线,得到回复后,还一直没来得及汇报。
按理来说,他们应当被投放到“闻枫燃给庄衍发短信,约庄衍私下见面”的时间节点。
但意外就意外在,这个世界里,存在两个这样的时间节点。
一次是成年的闻枫燃准备对庄衍下手,一次则是十三岁的闻枫燃雇经纪人,两次的关键词完全一致。模块误判后,把他们投放到了更靠前的那个。
穆瑜点了点头:“错得很好。”
“是啊。”系统也忍不住高兴,它更喜欢现在这个会高兴会炸毛血红大野狼,“局里还说,这是他们的问题,要给我们赔钱。”
穆瑜:“……”
系统:“……”
系统:“我,我拒绝了。”
穆瑜从后台给它包了个辛苦红包。
系统被红包的数额刺激出一串感叹号,含着热泪在工作群一口气炫耀一百条,变回个冰袋啪一声贴在闻枫燃的额头上。
有穆瑜从商城买来的康复卡,路上摔了好几跤的小黄人举着退烧药、红着眼圈一阵风一样跑回来的时候,闻枫燃其实就已经退了烧。
烧一退,人自然也跟着清醒,睁开眼睛的闻枫燃愣了好几秒钟,才迟钝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大野狼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活活烧昏过去,羞得整个人跟头发差不多红,拿被子蒙脑袋:“啊啊啊我没脸见人了……”
被窝里两个小豆丁抱着他,哭着哭着就累睡了,被动静吵醒,一左一右揉着肿眼泡抬起脸。
闻枫燃:“……”
#血红冷酷大野狼·卒#
卒归卒,吓坏了的一堆小屁孩还不是得哄。
闻枫燃假装豪迈吃了药,喝了三次热水、五次加盐的温水、七碗被摇摇晃晃端来的姜汤。
把小屁孩拎到一块儿点了名,发现少一个。
闻枫燃撑着爬起来,里里外外找了三趟,终于找到了躲在床底下的小傻子,心力交瘁地把一只蜷着不出声的小土球捞出来洗干净。
闻枫燃蹲在水池边上给小傻子洗头发,反反复复保证了十次自己只是生病了、现在完全好了、绝对不会死,绝对比他这个只会啃大肉包的小傻子活得长。
回来看见房间里的穆瑜,闻枫燃甩着两只手上没擦干的水,还有点儿不自在:“那个……你,你也去休息吧。”
穆瑜把一盒红色的口服液递给他,告诉他这是保健药品:“都送回去了吗?”
闻枫燃看都没看就接过来,咬着吸管,心不在焉大口大口喝:“嗯。”
保健药原来是奶味儿的。
还挺甜。
“都睡了。”闻枫燃松了口气,“一个都没少。”
他也没想到这些小屁孩居然这么能干,竟然能去药店买药、去菜市场买姜,去的时候没迷路,还能带着买对了的东西跑回来。
除了上学,闻枫燃平时都不准他们出孤儿院的大院门,需要的东西都是他带着司机开车拉回来。
闻枫燃自己其实也知道,他总有点儿超出常规过了头的担心——要么怕这些孩子过马路出意外、不小心跑丢,要么担心有拍花子拐小孩儿的,把哪个抓走卖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