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秦思还在梧桐里观看里人齐聚的大祀, 祭祀由里正、三老组织, 在里社进行, 里社位于梧桐里东, 以圆木搭建,三面大开, 剩下一面石壁上画满了抽象又粗糙的壁画。梧桐里人口近八百, 祭祀由里内各户集体出资, 林昭也好奇的捐了三百钱,拉着秦思混在人群里围观这场原汁原味的古代祭祀。
社祝奉进五谷五畜, 十几个男人□□上身,脸上用黑色颜料画上纹饰,披着不知什么兽的皮毛, 右手高举火把,脚下踩着古怪的步伐,围着里社前平地上燃起的篝火,边跳边叫, 林昭看了许久才认出最前面两人是李平李步两兄弟。
听见旁人议论,林昭方知这些人在扮演一种驱疫避邪名为方相氏的神。其他人几乎一人一个陶盆,梆梆梆敲得震天响, 一遍敲一遍还大声唱着奇怪的歌。
由于古代交通不便, 腊日风俗一直要持续多日。第一天祭祀先祖五祀, 第二天小新岁举行家宴, 拜访师长、亲友, 第三日蒸祭, 再后边三天开个家族party吃吃喝喝一通玩闹。
林昭十分庆幸自己举目无亲,不然一个腊日就能把他吃穷。虽然腊日孤寡在讲究宗亲大族的东汉人眼里显得十分凄凉。
大开眼界,看过了第一日的祭祀,第二天才是林昭真正辛苦的时候。毕竟他没到七老八十的等别人上门的年纪,旁人来拜见他,他自然也要去拜会旁人,除了里正和三老外,他还得去拜会北市的上官同僚,北市掾吴长君、市史张孟、市小史周见,只有可怜的方小史,因为是他的弟子,所以有幸逃过一劫。
秦思知他今日繁忙,自告奋勇接下了拜见耆老的任务。林昭在家等了一会,接连有人上门,先是方小史夫妻,后来是苏充父母,以及赵班二子。这些人毕竟都是本地人,行程安排的很满,也没有人废话太多,拖延时间,来得快去的也快。
很快屋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林昭叹了口气,认命的提上东西出去给人送礼。北市同事的家庭住址他倒是知晓,就是可能不太清楚具体方位,毕竟他穿越之后由于人生地不熟生活圈子狭窄的可怕,几乎没开过新地图。
北市掾吴长君虽在北市已经是众人之首,放在阳翟其实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吏。每逢这种节假日需要访见的上官数不胜数,不说直系的阳翟市令,头上从事、主簿、功曹史、诸曹掾等。
好在节礼方面由妻子一一备妥,令他稍松一口气。吴长君妻子齐媛出自小吏之家,对掾吏之间的往来行礼烂熟于心,丈人翁齐冲是阳翟主记史,主记史负责记录文书,非实权吏,然而他为吏四十载,宛如一棵大树扎根阳翟,消息灵通,与各曹都有交情,对阳翟官场见解深刻。
吴长君向来倚重齐冲,大事不决先到丈人家询问,他近日心中有惑,腊日先去拜访丈人翁,一大早忍不住询问妻子可准备好了节礼。齐媛正在服侍他穿衣,见他神情,忍不住问:“郎君今日可有大事?还没开始大祀,翁家未见,为何如此焦急?”
吴长君深知妻子得丈人翁教诲,见识不比寻常妇人,遂道:“阳翟令前月命三市改市租,我算过比平日多取三成,那日令张孟暂且行之,不过一日就惹出民怨,好在我驳斥了方全,将这事推到他身上,这才不了了之。”
齐媛为他寄上衣带,抿唇笑道:“郎君此举未免不太道义。”
吴长君也笑,“这方全依仗妻族郭公的威势,整日在北市搜刮钱粮,我不过小惩大诫。”
“可是市令又行催促了?”齐媛手指灵活的打结,同时问。
“是啊。”吴长君叹息,脸上一片愁苦,“按理说市赋之事,需见尚书台郡守之印,可市令并无文书通传,只有一张印有阳翟主簿私印的帛书,我为了谨慎起见,特意在阳翟府试探过此事,主簿倒是却有此命,言说是县令所命。”
齐媛将腰封抵在他圆滚滚的肚上,从身后收拢,忍不住说:“既然此事是三市共改,并非北市一人,若是他日事发追究下来,自有市令主簿担当,郎君也不过是听从上官,何必担忧呢?”
吴长君摇了摇头,“你不懂,此事不在于追责,而是市令为何要下此令?”
齐媛面露困惑,他也不解释。齐媛毕竟是女子,没有亲身经历阳翟官吏间的勾心斗角,他在阳翟市令手下十几年,对这位上官也算了解,市令是谨慎之人,怎会突然做此不合章程的决定?吴长君数次试探,对方始终顾左而言他。这令他本能的警觉,毕竟半年前并州朔方郡才传来消息,言说郡中吏史与当地豪族勾结意图作乱,后为并州刺史董卓平定,涉事官吏一并处斩。颍川地处中原,未必便有叛乱之事,只是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齐冲住在高阳里,这一里离官署颇近,多是掾吏世居之处。齐冲年事已高,虽然还没退休,行程节礼多由子孙代劳,本人可以堂而皇之的坐在正堂上等人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