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各项制度远不如现代完备,然而在当前社会背景下已涵盖了大部分,比如市吏管辖内容已涵盖了治安维护、人口登记、纠纷裁定、行政处罚、规则制定等等,不如现代部门分明,各司其职,职能囊括却极其丰富。
林昭回想了过去几个月来他在北市的见闻,综合书简,深感吏治不易,不管是中央还是地区长官对治下的控制与影响都十分有限,哪怕是阳翟这样的郡治,市内掾吏也是阳奉阴违,明明非市籍不许入内贩物,北市匠农易物却成了心照不宣的潜规则。掾吏尚且如此,更别提宗族姻亲连成一片的里坊乡官。这并非是哪一城哪一地的特例,更像是一个时代的通病。
想归想,林昭的心情很平和,更多的是以一种学术研究的旁观姿态来看待这一切,没有一点匡正的雄心壮志。他明知东汉大厦将倾,没必要把自己立于危墙之下,再者以古代的阶级划分,他大约很难爬到发动变革的位置。通常变革者的下场也不太好,远有商鞅,近有王安石、张居正,林昭和大部分国人一样有汉唐情怀,这情怀却不足以支撑他对这个朝代的忠诚,愿意为其抛头颅洒热血。
对于林昭私下的窥测,张市史与周小史一无所知,非常心大的将各类资料交托予林昭作册入档,每每都让他感慨古人的保密观念太差。
“阿昭,这是今年秋七月的劵契、书简,你整理一下。”张市史拖来一个藤编的大筐,摆在他案前。林昭早已淡定,将书契、市租、裁定、市籍一一分拣出来,先算市租。
林昭穿越前看书早已养成了一目十行的习惯,然而竹简自上往下从右向左的书写方式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障碍,更让林昭苦恼的是,古人行文没有标点符号,市吏为了节省书简又很少空行,这彻底纠正了他的阅读习惯,一字一句读得十分认真。
林昭算学光芒掩盖之下的归档能力也逐步得到张市史和周小史的认可,他毕竟是现代高考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中杀出的尖子生,又接受了国内最高学府的教育,综合素质逻辑归纳能力都要比这两人强出不少。他得了市掾青眼,年纪小小又表现出不俗潜力,张周二人倒没什么嫉贤妒能的心思,待他愈发和气。
能者多劳,林昭这几天来一直处于超负荷状态,好在市掾很慷慨的表示管饭加餐,林昭便毫不客气的放开了肚皮吃。市里油水不少,供应的都是大米饭,时不时还能沾点荤腥,饮些热酒。
“市史,我有一处不明,按理说五六月收稻,七月粮价应降,为何市上七月粮价不降反增?”林昭分析了粮卷,觉得有点困惑,忍不住问。“我翻看了七月的历书,颍川境内除定陵水患,其他地方皆无天灾,颍川十七城,定陵一县怕是不能动摇一郡粮价。”
张市史笑了笑,解惑道:“颍川无灾,可是去年河内大旱颗粒无收,流民四起,临近郡县皆受其苦,颍川地处中原内腹,少山多水,正是四通八达之地,商人往来多从此行经,商贾逐利,哄抬粮价,便是收稻之时,粮价也会增长。”
原来如此。林昭若有所思,又问:“市史近年粮价频涨,是否与连年灾荒有关?”
张市史忍不住看了一眼四周,见周小史正埋头写字,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林昭道:“今年四月大旱,许多州郡都有蝗灾,十月朔日东南日有食,后洛阳地动。近些年,灾祸来得太多,搅得人心惶惶,粮价一涨再涨,杂赋越多,钱反为贱,你看这市上多是以物易物,只因百姓已不信五铢。”
他说得很谨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怨怒,可林昭就是从他的表情看出了他对于天子甚至对于国家的怀疑。连年的灾荒致使百姓流离,从邸报上看中央也下达了平抑物价,奈何只是口头命令,没有具体的政策条款,地方郡国自然不会无事生非。
林昭穿来不过几月,没经对比感触不如这些原住民深,加上他身为幼童在赋役上都有优待,暂时只需要缴纳口赋,无法设身处地的理解这些天灾苛政下艰难求生的百姓。今日听张市史这一番话,隐约窥见冰山一角,不免忧心忡忡,东汉已失人心至此,也不知黄巾之乱从何时开始。
他知道历史上黄巾起义原本定于三月,后因门徒告密,导致提前一月举事。现在已经十二月,接近新年,应该不太可能是明年。林昭回想了一下那日梧桐里的老头,看起来十分狂热,一旦牵扯到自身安危,没犹豫上几秒就果断抛弃了信仰,怕是很难被鼓动起事造反吧。
对于林昭的判断,秦思表示赞同。这几天林昭加班加点搞情报,他埋头研究药理,把整个屋子染出一股奇奇怪怪的药味,林昭每晚回来闻见味道都忍不住吐槽他:“秦医生你这样搞不好人家以为我们在研究什么生化武器。”
秦思呵呵,并不想和他对话,反手灌了他一碗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