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一战成名,从此北市无人不知他算学极好。
连第二天上班路上,都有一群人玩笑般招呼他“阿昭帮我核一笔帐”,林昭深知木秀于林的道理,害怕太过高调惹来麻烦,与这些人打过招呼,蜷身缩首,一溜烟跑进了旗亭,进门时差点被啬夫当贼抓了。
被人一把揪住,他连忙抬起头,露出一张瘦削清隽的少年面庞,叫道:“是我!”
啬夫姓姚名告,那日敲传令鼓的就是他,市中没有单独的游徼,治安和开市罢市鼓全由他们负责,顺带兼任清洁工一职。
他认出林昭的脸,这才把人放了下来,林昭抽出缩在羊皮筒子里的手,对他一礼,问:“敢问姚君,今日市掾可来了?我是否先去寻张市史报到?”
姚告摇了下头,“市掾今日去了县府,市史在里间核账,你今日刚到,我先带你去应卯。”
林昭听得似懂非懂,走进正堂一侧的耳房里,发现一案上摆了一卷书简,展开一看,上边写了人名,下边是一行勾画。
哦,原来是古代的打卡机啊。
姚告将书简展开到最后,问林昭:“可会写名?”
林昭迟疑了一下,手里就被对方塞了一支毛笔,不禁悲从中来,这下好了不用纠结了,努力写好看一点吧。
姚告的逻辑很简单,林昭是秦思兄长,秦思会写字,林昭怎么可能不会?
他咬牙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好在林昭二字繁简同形,这让他不用担心写了错字,不过看一眼那狗爬状的名字,他还是有点羞于见人,暗下决心要跟秦思学一学毛笔字,学好了回头就把这些黑历史销毁。
姚告等他签过到,将人带进了正堂,旗亭建得很大,堂下放置杂物,正堂用以处理公务,另有几间偏室作为办公用,张市史就在东次间里办公,他桌前地上密密麻麻摞了将近一人高的竹简,把后边遮得严严实实,若非姚告给他指了指,林昭真的很难发现市史在哪儿。
今日当值的市小史不是方全,而是另一位姓周的小史,这人林昭也曾有过耳闻,与方全知名的雁过拔毛不同,他出名在惧内上,是有名的畏妻如虎,市上商贾常拿他取笑,性格倒没有什么太多吐槽的地方。
周小史桌上也堆了不少竹简,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瞧见姚告和林昭这一双组合不由愣住,揉了揉惺忪的眼,迟疑问:“姚君,你这是?”
他叫不上林昭的名字,隐隐觉得有些眼熟罢了。
姚告沉声道:“小史,某带林昭来见市史。”
张市史听闻动静,终于从堆成山的书简中站起身来,堪堪露出一双眼睛。大清早他的眼里满是红血丝,像是一夜未曾睡好,瞧见林昭怔了下,抬手敲了下头,恍然大悟状,“哦,是林昭啊,我差点忘了这事,你先坐一会,我将手上这一卷账目核完再同你说话。”
说完对周小史道:“周小史,这是新来的作册,林昭,算学极好。”
“作册?”周小史睁大了眼,瞠目结舌。
北市作册这一职已空置了七八年,还是上一任明府到任,肃整吏治,责罚一批滥竽充数的曹掾辅吏时被罢免的。年关事多,补人进来不太奇怪,可怎会补一名孩童进来?当朝怎么允许幼子为吏?等下,好像也没有明令不许吧。周小史纠结不已。
“周小史。”林昭礼貌地向他见礼,得了对方浑浑噩噩一个回礼。
“市史请便,我稍候一会不碍事。”林昭话才说了一半,周市史已经缩回了简牍堆里,他只得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坐在一旁草席上长蘑菇。
古代提起坐这个字,基本可以替换为跪,只有跟不讲究的熟人在一起才能享受一把胡坐,也就是盘腿坐和抱膝坐,正式场合还是要求正襟危坐。林昭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跪得生疼的小腿,暗自腹诽这没有椅子只有坐席的落后年代。
过了一会,周小史偷偷摸摸抱了一卷书简过来,坐在他身边的席上,小声道:“我想起你是谁了,你不是经常在市上为役的阿昭吗?”
他问得不太妥当,如果是个小心眼的怕是立刻就要拂袖而去,并在小本本上给他记一笔了。好在林昭是个心大的,点点头,“对啊,小史眼力甚好,是我。”
“你今年多大?怎么就能当上作册?”他继续问。
这句话就算林昭心再大也没办法无视其中的含义了。林昭回看他,周小史面上端得一副坦荡的好奇脸,让林昭有点摸不准他是天生缺心眼还是演技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