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君骂完还不算,眼神很好地找到林昭,问:“你会算学?”
林昭一愣,下意识回答道:“会。”
吴长君冷笑了下,回头对身旁的啬夫道:“去叫几个商贾过来。”
啬夫恭声应了,快步走出旗亭寻人。不管是行商还是坐贾,与官府打好关系是他们必修课之一,市掾这一叫肯定没有不愿意来的。
吴长君坐在堂上正席,神色肃然,“你既然不服气,那就让你与林昭比上一比,众商贾为证。”
方全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让他与一介小儿比试,不管输赢对他都是最大的侮辱。苏娘与赵班被这猝不及防的神展开惊住了,对视一眼,心头不约而同地涌上忧色,方全自家不显,可外家是阳翟大族,单纯的口舌之争就算了,如果牵扯上颜面声名,那文家未必会视而不见。
刚刚苏娘与方全争执也只敢说让他出题试一试林昭,谁知道市掾语出惊人,直接让两个人比较,这可如何是好?
穿越者林昭与秦思还没习惯上古人这种重义气轻生死,颜面大过天的脑回路,没什么危机感,若无其事的站在一旁小声用家乡方言说话。
瞬间苏娘赵班看向他的眼神很有几分现代人看傻白甜的恨铁不成钢,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人怎么还在说说笑笑,怎么就这样缺心眼?
傻白甜林昭和秦思躲在人后窃窃私语,面上不显,语气着实有点郁闷。
“我怎么感觉好像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这胖子是不是拿我们当刀使了?”
“是啊,好在是借刀杀人的刀,不是杀鸡儆猴的鸡。”秦思这话说的,也不知是吐槽还是安慰。
林昭心虚,底气不太足地问:“我今天是不是冲动了些?”
秦思点点头,“是挺冲动的。”
林昭更郁闷了。
秦思看他一脸郁卒,莫名想笑,连忙以手抵唇,掩饰了那点笑意,说:“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赵班与苏娘与我们有恩,他们有所求自然不能推却,只不过冒了一点风险,富贵险中求,风险和机遇通常都是一起出现的,乐观一点。”
林昭已经不想说话了。
“既然掾君有命,某不敢不从,还请问掾君题从何来?”上官有令,方全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他放弃了挣扎,开始思考如何在这场比试中最大程度地保住颜面。
吴长君和颜悦色的看了眼存在感稀薄的张市史,问:“市史可愿与我一同命题?”
张市史一揖,“敢不从命。”说完施施然坐到了吴长君下手。
方全却有异议,赶紧大声道:“掾君与市史出题自是理所当然,只是最后还请让我等互相考较,也好令彼此心服口服。”
吴长君到底不愿意太下他的面子,点点头,“可。”
人家已经摆明车马了,林昭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他说得第一句话却是找外援,“掾君,不知可否让家弟与我一起。”
吴长君看了眼桌案上的竹简,痛快允了。方全也没什么异议,添一个秦思不过是把他与一小儿比算学的战绩改成与两小儿,对于结局没什么影响。
林昭秦思与方小史各居一侧,面前都置了一案,摆上笔墨书简,还有一捆细竹棍。这便是粉墨披衣,锣鼓备好,就等看客过来,好戏开唱。
林昭好奇地看了那竹棍几眼,不大确定的问秦思:“这是不是古代的算筹啊?”
秦思比他淡定的多,不管是不是装得,到哪都摆出一副“我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为所动脸。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小声回答他:“好像是。”
这时就凸显出双语的优越性了,林昭可以光明正大的聊天吐槽,再也不用担心说闲话被人偷听了,反正他们也听不懂。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时,啬夫终于带人回来了,啬夫多半是个实在人,相比市掾吩咐的“几个商贾”,他超额完成了许多。
林昭望着堂下乌压压一片脑袋,目瞪口呆。方全的一张脸彻底黑了。连吴长君也没预料到这个结果,忍不住瞪了啬夫一眼,问:“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啬夫也很委屈,幽怨的看了一眼林昭,答:“我本来只叫了四人,剩下的是听说林昭要和方小史比算学过来看热闹的。”
听了这话,一时堂上众人侧目。方全则狠狠剜了他一眼,如果眼神能杀人,林昭,呃,多半活不到现在,早死王吉手里了。
“阿昭你小子有热闹也不叫老头子过来看看?”
“林小子,你数得清算筹吗?数不好让我帮你啊……”
“阿昭别怕,我现在教你,五筹加五筹就是十根了,你记得这么算,保管比小史快。”
听着这群粉得像黑的后援团,花式躺枪的林昭心情很复杂。
秦思古怪的瞥了他一眼,“没想到你人气还挺高。”
林昭有气无力:“谢谢夸奖,我打算下个月就出道,首张专辑就叫我在古代扫大街,秦医生来友情客串演个MV吗?”
秦思嗤得一笑,实在没忍住。
这么多人吵吵嚷嚷的实在不像样子,市掾咳嗽了一声,啬夫立马咚咚咚敲了三下摆在堂上的传令鼓,大声呵斥道:“市掾在此,你等不许喧哗!”
还好堂下的人是来看热闹的,而不是砸场子,很快安静下来。
啬夫开大清了场,吴长君开始发表讲话,“各位既然来了,便留下一并旁听,只是不许大声吵嚷。今天方小史与林昭切磋算学,算是文争,即使互有输赢,你等也当怀敬畏之心,潜心观学,不许有轻慢之行径。”
下边的人多数不识字,不懂文争是什么,方全文化课够呛,但是他同读书人打得交道多了,耳濡目染也懂了不少,这是吴长君为他们这次的比试下了定义,不许因了输赢成仇,私下械斗,更是拿出了北市第一人的权威警告这些人不许私下嘲笑输家。
方全不免怨念,虽然他不会识字解句,毕竟在北市为吏多年,市掾竟一点也不向着自己。这小子不过机缘巧合识得几个字,会说一句经文,就引得市掾处处偏袒。
他是半点也不相信这两人读书的。识字之人怎么会沦落到市井与商贾匠人为伍,更何况这林昭还与贱籍之人谈笑无忌,根本没有半点出身读书人家的自傲。
林昭如果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高声喊冤,他的平易近人怎么就成了没档次的证明。
例行的领导发言完毕,张市史开始主持场面,让林昭感慨古往今来果然都是同一套行事作风。
林昭兴趣缺缺听着废话,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算筹,嘴唇动了动,“秦医生,我怎么有点慌?我怕这古代数学跟现代不是一个叙述方式,万一装逼不成反被打脸,那不惨了?”
秦思侧目,很怀疑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是不是在说反话。
林昭瞥了眼对面,道,“你不懂,这叫输人不输阵,你看对面那小子。”
秦思抬头一看,对面方全胸有成竹的坐在席上,嘴角怪笑,神色轻蔑。
“……”秦思无语。
只听这时张市史公布了第一题,“今有田广十五步,从三十二步。问为田几何。”
上来就出这种题???林昭听得一脸懵,深刻怀疑自己是不是低估了这个世界的数学水平。北市普通人都只能进行十以内加减法的水平,怎么到小吏这里,没个加减乘除运算热身,一下子跳跃到求图形面积?
明明是冬天,方全一张脸却涨得通红,他平日多是因循守旧,根据张市史所给的数算进行十税一、七税一的税算,或者是谷物折换,哪里遇到过这种问题,想了半晌,他终于颓然道,“我答不出。”
吴市掾与张市史面上不约而同的露出迷之微笑,旁人没想到方全这么快弃权,大失所望,将目光投向林昭。
他也一脸迷惑不解,偏头问秦思,“秦思,这广和从我隐约明白,像是长和宽,但是这一步是多少米啊?哦不对,古代好像不用米,他们用尺和丈,平方单位好像是亩?”
秦思的阳翟话学得不到家,压根没听懂考题,让林昭复述一遍,林昭干脆自己提笔把题写下来,推到他面前。
“这度量单位有点坑爹吧,我能不能申请单位换算啊?”林昭吐槽道。
秦思难得鼓励道,“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