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江琬得了这句话, 心里那叫一个舒服。
付出总希望有回报的,而对于医者来说,要是她好不容易救活的人, 接下来每天脑子里都想的是如何把再把自己折腾死,她会非常难受的。
愿意好好活就好。
这天底下, 比长公主更苦更艰难的人大有人在, 只要她想好好活,往后的局面总有好起来的一天。
她伸手替永安擦了擦鬓边的眼泪:“长公主想明白便好,既如此, 公主先歇息,我……”
她正打算告辞, 互听从走廊上传来一阵隐隐约约呼哧呼哧的声音。
她不明所以, 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歪着脑袋去听。
那声音却越发清晰, 从走廊飞速到了近前,等她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了,就见巨大一团黑影, 甩着一身肉沉甸甸地朝床边冲了过来。
“胖胖!”永安的眼泪瞬间溢满眼眶。
本以为自己与爱犬要黄泉路上相伴, 谁知还有活着再见的时候。
林江琬却脸色一白, 顺着床架子就想往上爬。
胖胖冲到床前停住,抬着大脑袋, 看看正七手八脚恨不能爬到房梁上的林江琬, 忍住扑进永安怀里的冲动, 退了几步, 双爪伏地跪卧下去,口中呜呜地拜了起来。
林江琬被吓出妖术,半个身子像壁虎一般吸在墙上。
永安这才想起那次旧怨,连忙放下自己生死重逢的情绪,开口解释:“郡王妃莫怕,胖胖她生性温柔。”
林江琬不信,继续上墙。
永安一脸羞愧:“永安句句属实,上次它那样,实则都是受了我的教唆……是我想吓你一吓。”
林江琬本来也快吸不住了,听了这话,终于一松劲从墙上溜下来半摔在床上。
再回头去看胖胖,果然,大狗乖乖趴在地上,下巴贴着地,双爪抱着头,一双被肉褶压着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得可怜的孩子正在向她讨饶。
见她看过来,它还不忘撅着屁股摇了摇它的短尾巴。
这与月前那一脸凶恶要扑上来咬人的样子果真截然不同。
她缓了缓,再一看,门口陆承霆早站在那里,想来是狗进来的那一刻他就到了,只是见她无事,愿意让她自己发落,才无声退到一边等着。
林江琬长长松了口气,却还是有些怵狗,挪到床尾对永安尴尬笑笑:“这狗倒是挺通灵性,长公主教唆一学就会……”
永安早就愧悔交加,听了这种夸赞,连连摇头:“当时我在宫中,听说了些和亲的风头,一时心急想将你吓走,便能假借郡王之威躲过和亲,现在想来,实在是……”
她说着,才看见陆承霆。
顿时露出苦笑。
现在她算是更加明白了一重,且不说自己逃避之后,这和亲一事就要落到别的宗女姐妹头上,等于是害了人家,单说陆承霆这边,就根本是死路一条走不通的。
要是林江琬是个恶毒妇人,能打骂她几句,她心里也许还能好过些。
偏她如此温和,又救了她和胖胖的性命。
她连句道歉都没脸再说了。
永安红着脸,不敢去看林江琬,只等着林江琬一句话,也不知她愿不愿意原谅她和胖胖。
林江琬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若不是门口有人听着,她真想拍着永安的肩膀喊她一声“同道”。
毕竟当初在侯府,她也是打算借郡王之威躲过被揭穿身份的事情,说起来,她俩居然都算计到陆承霆身上了。
她本来就不太怪永安,这一回,凭这眼光胆识也够掰一回姐妹的。
“无妨无妨,过去的都不必再提了,我懂。”她有些匆忙地掩饰了一句,指指外头拿陆承霆做了个借口,“郡王怕是有事找我,我就先走了,叫她们进来伺候你,离天亮没几个时辰,你好好休息。”
她说着爬下床,小心翼翼贴着墙绕过胖胖,对长公主挥手。
永安也在床上对她挥手,胖胖已经凑上去,把头拱在永安手心里呜呜地大哭起来。
林江琬走出来,转过转角,陆承霆果然在转角等她。
“你刚才脸红什么?”他还是那身黑得吸光的玄甲玄衣,插着手,闲闲侧靠在墙上,一双凤眼有些得意,话里有话地问她。
林江琬见不得他狂浪样,偏不说自己一早盘算着想嫁他的话,躲过他的眼神,“还说?你早知道胖胖不咬人,怎么不告诉我?害得我方才费劲爬墙,现在还指甲疼。”
陆承霆一听,连忙捉了她手来看。
她平日里没有续指甲的习惯,也从不熏染,十个指甲天然粉红莹亮,看起来丝毫不像妇人,反而像个未出阁的小女儿般稚嫩。
此时那粉嫩嫩的指甲尖,果然留了一道浅浅白痕。
他吹了吹,觉得不管用,又亲亲,然后张嘴。
林江琬倒吸一口冷气,赶在他舌头伸出来之前把手抽走:“不疼了。”
陆承霆舔了个空,有些失望地呵她一声:“想要止疼,一般都是吹一吹揉一揉,要是还不管用就要亲一亲舔一舔的,神医连这个都不懂?”
林江琬压根不想懂他的歪理,将手背到身后:“你早知道胖胖不咬人也就罢了,明知永安是为了躲过和亲才出此下策,还对她那样严厉?”
陆承霆没舔到手,眼神一直有些遗憾地往她身上别处飘,似乎再想着哪里好下嘴。
至于她说的永安,他却不那么想:“想在本王身上‘出此下策’的人多着呢,不严不行。再说,她害本王差点丢了王妃,本王自身难保,还有空管她?”
自身难保,也亏他说得出。
不过想起当初他不眠不休地去抓贺敬,又不眠不休地追来,她还是心中一软。
正好,走到了房门口。
她左右看看,走廊里无人,轻轻凑到他身边,双手穿过他的披风抱住他的腰,用脸在他胸前蹭了蹭:“不怪永安,也不怪你。”
陆承霆一喜,爱极了她这般甜甜的小样,正也想抱她,她却一闪身,轻盈地躲进了屋子。
他伸手抓她,她灵活躲开,将门关了一半只留条小缝,用力抵住,然后一手扶门,对他笑:“今晚之事为鉴,可见郡王防范不够,郡王还是好生巡夜,我可要先睡了。”
说罢,将门关上。
陆承霆喜欢她的活泼,虽被关在外头,却对着门扉忍不住轻笑。
待嘴角咧到一半,又觉得此样子定然极傻,忍住,转身而去。
林江琬听那脚步声远远走开,然后往楼下去了,这才离开门边,回了屋子,
凤喜早在屋里等她,将一应换洗衣物都准备好:“主子回来了,方才主子在那边替长公主瞧病,君王吩咐人又将水烧了一回,为了主子用水将明日煮饭的柴薪都用上了。”
林江琬忍不住回望陆承霆临走的方向,目光却哪里能透过屋子。
想着他今晚怕是还要和长风他们去搜罗柴薪,她又是一阵感动。
本十分累了,这来之不易的热水却不好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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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林江琬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换上温暖干燥的崭新里衣,上床安睡。
陆承霆则是吩咐长风几人重新隐匿在驿站周围,自己带着许冲,向附近密林中疾行而去。
“不必太过挑拣,枯枝枯叶都可,只要能点着的就行。”他低低对许冲吩咐一句,“倒是麻烦你了。”
许冲是他的属下没错,但毕竟不是干这些杂事的仆役。
在京中使唤他做府邸里的事情也就罢了,让他跟着出来捡柴,这可是从未有过的。
许冲与他左右相隔五步,分别搜索,捡起几根根微微有些泛潮的树枝又抓起一把茅草,捆在一处,听闻摇头小声说道:“郡王也太见外了,今晚一事属下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要不是郡王妃忽心善去给长公主备水,要不是郡王妃精通医术硬将长公主性命从阎王手里夺回来,属下这失察之罪可逃不掉的。”
黑暗中,陆承霆微点了下头。
他看见林江琬将永安救活之后,脸上略带的憔悴,毫不犹豫地就吩咐将明日大家吃饭的柴都给了她。
一方面是私心,另一方面,就冲她的功劳也应该如此。
只是想不到,连许冲也这样认为。
这可倒好,她原本就与他们玩得不错,以后怕是不用自己吩咐,也少不了有人帮她捡柴薪烧水了。
他两人继续前行,直摸到林深之处。
许冲望着眼前一抱粗的树木,惊喜道:“郡王,这北地的树木竟如此巨大,此处还不是最深的林子……”
陆承霆摸到树木背风水的那一面,取了佩剑砍下两支干燥的:“这倒省事,这样粗的枝干仿若挡雨的墙一般,不用咱们去捡了。寻了快枯死的枝干砍下来些便可。”
许冲直接将之前捡了的扔了。
虽说不是讲究的时候,但郡王妃给大家平息了多大的一桩麻烦啊,只要眼前有好的,便要给郡王妃用好的。
哪怕只是烧水做饭的柴火呢。
他正准备攀上树,却见陆承霆忽然定住不动了。
许冲浑身一紧,侧耳倾听,果然听见从远处密林中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又急又快,而且不止一人!
“退!”
陆承霆低声发令,二人身法齐出,没有半分留恋迟疑,朝着驿站方向就退了回去。
等退到驿站,那些人还没能追上来,许冲才长舒了一口气,轻哨唤出长风:“快备防!林中有人朝这边来了,人数估在百人左右!”
长风一听百人,神色严峻:“是什么人?”
许冲摆手,拉着他往后去喊所有人起来,口中还不忘说道:“往后咱们多听郡王妃的,要不是郡王妃……”
他又将刚才跟陆承霆说过的话又说一遍,只是末了还加了一句“要不是郡王妃,我就不会随郡王出去捡柴,也就不会发现这种异常,回来提前警戒。”
陆承霆倒是早就习惯了林江琬的运气,从前在汝城,便是只要跟着她,什么事情都办得格外容易些。
就算遇上凶险,也总能逢凶化吉。
见他们都去准备了,驿站里也传来了诸人起床收拾的动静,他一手握剑,独自立在驿站对着密林的方向,等着对方的到来。
可等了一会儿,他心底渐生出一种怪异之感。
这些人分明跑得那么急,方向也是冲着这边来的,但为何这么慢?
他都落了汗了,对方居然还没到,这种战力,也敢夜袭?
不是他自负,实在是十二骑最擅刺杀奇袭,在黑暗中以一敌十不是难事,之前退回,一来怕对方借着地势下套,二来是怕他们声东击西客栈。
可眼下,他这脑子里将迎战之术都想好好几套了,对方还没跑到……
正当陆承霆已经快要不耐烦回去睡觉之时,那些脚步声终于再次传来了。
陆承霆大喜,长风几人也仿佛见了亲人一般十分激动:“总算来了,老子都困了。”
只听一声长剑出鞘之音,陆承霆第一个飞身而上,数道黑色身影如鬼魅一般紧随其后,丝毫无惧与对方的人多,直朝那群刚冲出密林的人群插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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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江琬睡了一会就被凤喜叫醒,听说有强敌来袭,赶紧穿衣收拾行装,那边永安和宫婢下人也都收拾好了,连同胖胖,全过来聚在她屋子里,一齐等着外头的动静。
等了半响,却连半点声音也无。
永安实在耐不住,吩咐一人道:“你出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人瑟瑟发抖,站起来没走两步,脚一软,坐地上了。
永安被送来和亲,皇上和太后给她准备了不少衷心的下人,可她自认身为弃子心如死灰,想着带那些人也没用,便换了眼下这些,没想到一出状况就都成了拖累。
林江琬心中挂念陆承霆,起身向外走:“我去。”
永安也起身,胖胖跟着起身。
林江琬赶紧把永安按坐回去:“我不走远,就偷偷看一眼,你跟着它也要跟着,弄出动静反而不好。”
她说完轻声开门,身子一探便出去了。
永安着急,却也不敢弄出动静去追,林江琬向下一扫,见走廊和楼下都无人,不免更加讶异。
她深吸一口气,索性决定出去看看,顺着楼梯向下,穿过安静的大厅,直来到驿站之外。
出了驿站,还不见动静,她裹紧衣服缩着脖子,沿着黑暗不起眼的地方走,走出院子又找了一圈,这才在不远处看见一群黑压压的身影。
仔细听,风中似乎还有隐隐的哭声。
林江琬起初不知究竟,脚步轻轻,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地凑过去。
待走近之后,看得清楚了些,瞬间一脸郁闷——只见密林的边缘,陆承霆几人将近百人围住,那近百人却根本不是什么“强敌来袭”,而是一群身着单衣又脏又贫的老人和孩子。
陆承霆听见脚步,回头看见她,不知什么缘故没有阻拦,她便索性大大方方跑了过去。
“夫君,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