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林江琬梦里, 全是她幻想出来的十五年前。
一片哭喊声中, 她看着一个漂亮孱弱的夫人抱着襁褓跟在宣平侯身边, 而不远处,奶娘抱着另一个婴儿被人撞倒在地,为了躲避逃民的踩踏,来不及呼叫前头的主子,将襁褓护在身下,从土路边滚了下去。
乱民之中,还有数不清丢失走散的孩儿。
她在正中站着, 四周的情景被满眼的黄沙血色所遮住。
直到落日昏暗,人群散去,她又看见了很多人拿着画像出来寻找, 有宣平侯府找奶娘与她的, 也有别的府上找孩儿的。
幼童的相貌何其相似,只凭一张画像, 除了自己亲人,谁又能认得出。
况且那个时候,遇上饥饿穷困的流民,少不得要将孩子身上的绫罗玉坠之物都扒光——不捡了孩子贩卖换钱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能将身上的物件都留着?
大家都一无所获,找到尸体的人伏地大哭, 没找到的反而留了一丝庆幸。
她在梦里想去劝慰那些人, 可没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她心里闷得难受, 缓缓睁开眼睛, 望着外头的月光,再也睡不着了。
无疑,她已经是最幸运的。
其余的孩子,如果真实存在的话,不知有没有机会长大,像她一样寻回自己的家人。
无论十五年前的事情究竟如何,也无论父亲的事情究竟如何,她只希望那样的世道千万不要再来一回。
等天一亮,听见凤喜起身的动静,她便也从床上醒来,
梳洗一番之后就先去找了宣平侯。
李勋也刚起,净手净面之后从里屋出来,看着她的眼神亲切而又慈爱。
“琬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可用了早膳了?若是没用就在为父这里用一点。”他语调温和:“京中的饭菜辛辣,也不知你用不用得惯。”
李勋第一次见林江琬,还是她假扮成李玥的时候,那时他当她是李玥,对她先是不顾家人投湖,又爬树爬墙一事多有不满,却也不知该如何管教。
后来认回这个女儿,毕竟十多年都没有在一起生活过,所以那时候面对她,他还是有些不自在,连说话也客气很多。心中对她的那些心疼与亏欠,也只能多在日常用度上弥补,让二太太往她屋里送了不少首饰银钱。
直到这一次,郡王府中发生这件事。
他才终于有种“她是他女儿”的感觉。
并不是他只爱对他有利有用的,而是那一刻,当陆承霆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之后,他仿佛忽然就看见了她离开他身边那十几年的生活。
她的聪明谨慎善意,一下子冲破了十几年未见的生疏与隔阂,让他忽然真真切切有种女儿回来了的感觉。
林江琬头一次被父亲这样望着,本因噩梦而周身微凉也被他的目光和关切暖了回来。
她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行礼谢过:“来之前已经用过了,京中天气寒冷,辛辣祛湿驱寒对身子好,我是能吃习惯的。父亲还没用饭吗?我来早了,打扰父亲了。”
“不打扰,”李勋摆摆手,看出她有话想说:“你有什么事吗?”
林江琬点头。
林茂让下人去斟茶,让她坐下慢慢说。
林江琬正好不想让别人听,加上来之前已经想好了,便不多犹豫,直接说了出来。
“女儿想问问林家的事情,听说……听说养父当年论罪,嫡妻与皇家沾了宗,故只她一人被赦——我觉得她应该知晓些什么,不知有没有办法见到她。”
原本她以为那该是她的嫡母的。
李勋一听是这事,神情严峻了许多。
他双手捻了捻下巴:“这件事应该不难打听,只是她愿不愿见你,见到你又愿不愿将往事告诉你,况且,侯府如今被圣上盯着,明面上为父可以四处交往走动,但真走动起来,只怕圣上不会放心,到了那时候,你与林家的关系也会弄的人尽皆知,这番动作不知会不会反而害了林茂孀妻。”
林江琬微愣。
她知道大喇喇的去找人肯定会惹麻烦,但没想到其中会有这么多麻烦。
还好她不懂就问,否则真惹上了暗处的眼睛,再给那位孀居的长辈惹了祸事可不好了。
“你为何不去找郡王问问?”李勋见她眼中似有失望和懊恼,连忙安慰她:“这种小事找他无需顾虑,他本就是干这个的,咱们侯府都被他查了个底朝天,这种轰动一时的旧案,他还能查不出?”
提起陆承霆,林江琬瞬间脸红。
尤其他说起陆承霆的时候那掩不住兴奋隐隐约约的岳父派头,简直让林江琬无地自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