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霆往前走的脚步一顿,生出一种想掉头走的念头。
他这一去两日, 查到了不少东西, 许多都是关于她的。
当时她说她是林茂之女, 还是外室女, 他便猜测这事恐怕有些误会,现在确定这不但是误会, 而且误会大了!
十几年前幽郡兵乱那阵子,杀伐过后大历南郡瘟疫四起, 隐有蔓延到北地京城的趋势。
当时林茂自请南下, 官中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准了, 于是携车马药材人手一路向南直到幽郡。
原本应是要进汝城的, 但恰逢汝城阮家为防兵祸和瘟疫将城门关了, 外来的百姓一律不准入内,内里的也只准出而不准进。
林茂进城不得,也不慌乱, 就在城外住了下来,带着家仆和太医院的那些副手,搭个木棚给人治病。
他对老人, 幼童,乞儿, 不分贵贱来者不拒。
见一个救一个, 救不好就帮着埋了。
就这样, 渐渐竟成了气候。
活着的人留下帮助他继续救治别人, 还有沿途的百姓, 听闻了他的名声,会将病者或是被丢弃的幼儿孩童送到他这里放下。
也就是那两年中,他身边多了个叫做乔兰生的女子,后来,又多了个叫做林江琬的女儿,这两人一直在汝城这边,从未被他带去京中,林江琬这个名字,也从未在林谱庶出外室一目录过。
他按着猜测又去查宣平侯李勋。
这事更不难查,李勋正妻娴氏当年诞下双胎女儿时还在京中,长女排名第三,许名为琬,次女排名第四,取名为玥,为此李家还曾经宴请过宾客。
而后侯府南下,丢了的是排名第三的女儿,因娴氏思女重病,便又将四女改了名字排名全作慰藉……
两件事都不是什么秘密,但若不是他,无人会知道这是两个人,也就无人会就此查下去。
而且定论也极容易,林江琬的那位姨母应该还没死,当年她那个自缢而亡的母亲到底有没有给林茂生过孩子,也并不难打探出来。
想到查到的这些往事……陆承霆不自觉向四周一扫。
双筝院是侯府三姑娘的院子,三姑娘自幼受侯府娇宠,她的院子一花一木都富贵精致。
此时面前女子一身细布衣裙,仍是不醒目鲜艳的浅黎色,又因为嫌广绣碍事,手腕处竟还挽上寸许,露出一小截细瘦雪白的腕子。
这样粗蛮的衣着和行径,站在精致院落中,却丝毫不显违和。
难怪不违和,因为这本就该是她的院子。
当然,不光这里本该是她的院子,她也本该才是那个许给他的人。
其中的这些曲折,别说她不知道,就连林茂和侯府恐怕都不知道。
也就只有他这样眼光毒辣心智聪慧之人,才能即时察觉不对,也只有他这等消息手段迅速之人,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确定当时的猜测。
他得知真相,虽然不至于立时就对她有什么不同,但多少心里是十分得意的。
原本想回来就说与她听,可是——
瞧她那样!
这会还是罪臣之女呢,未问他路途奔波劳苦,更未表达她对他的日夜担忧,就连礼都不行了。
要让她知道她是谁,还不得反了天去?
陆承霆下巴一扬:“姑娘急着给本王验伤,是想早早交差脱身吧。”
林江琬心下一惊——她可不就是为了交差脱身么?这理所应当的事情,怎么他像是才知道一般。
打从这人进来她就觉得他怪怪的,起初是带着笑容令人心中发毛,她当时被他眼中的笑意一晃虽心中莫名生暖,但之前被他踩多了,自然不敢造次,只能小心应对。
果然,翻脸像翻书,还没说两句话呢,眼底的笑容就跟错觉一样,半点寻不着了。
她连忙更收敛了些,将自己的衣袖打理好,上前行礼,“郡王说哪里话,请郡王偏厅里饮茶稍坐,这不是怕耽误了郡王的大事,脱身不脱身的,还不是郡王做主。”
说完,还讪讪笑了两声。
陆承霆起初真想送她去侯爷面前,让侯爷好生教导她一番,现在看见她这副样子,只觉得侯爷不行得直接送她去见阎王爷。
谁知这念头一起,她就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似的,已经招手让婢子奉茶,亲自小步在前带路了。
陆承霆拧着鼻子深吸了一口气。
验伤确实是正事,他狠盯了一眼那个背影,才忍下伸手敲她的冲动,跟着她进了偏厅。
林江琬把人带进来,心里稍踏实了点。
虽说他总有办法避开旁人,每次来时,院子里不亲近的婢子便都不见了。
但那么高大杵在那儿,还是让人心慌。
等进了偏厅,请他在上座做了,从凤喜手里接了茶,双手捧给他,趁着他喝茶的功夫,又去拿了自己的医药箱子,摆在一边。
自己恭顺地站在一旁,等着他吩咐。
陆承霆没反应过来,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气恼:“你不是说要验伤吗,快点吧,本王还有其余要紧事要忙。”
林江琬连连点头,她也想快点。
但现在,有一件事却让她有些为难。
她指指他身上的铠甲和缺胯袍:“劳动郡王……把这衣裳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