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敬看着宋笙弦冲着他挥手,他微微点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了,这才转身回去。
回去的途中,天空竟然飘起细雪来。宋笙弦打了个哆嗦,将手中的手炉握得更紧。苏清泉见了,说道:“冷吗?”说完把外袍脱下来披到宋笙弦身上。
宋笙弦感激地看了苏清泉一眼,道:“谨行,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呢?”
苏清泉一愣,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说起来我倒还没仔细想过。大约是要可爱有趣的?能和我聊的来的吧。其实像你这样的就很好了。”苏清泉意有所指地看着宋笙弦。
宋笙弦莫名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真、真的吗?这怎么可能?”
抬头却看到苏清泉促狭的笑,她心底松快了些。
到了宋府门口,宋笙弦把外袍脱下来还给苏清泉。苏清泉接过来却不忙着穿上,而是替她拢了拢披风的帽子,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碎发,道:“快进去罢,天色晚了,早些休息。”
这举动说暧昧也不尽然,只还算的亲密。但远远看过去,还误以为二人在耳边私语或者是亲吻。
宋笙弦点了点头,道:“谨行,你路上小心。”他今晚没用拐杖,走起路来腿有些迟缓,明显感觉到其中一只脚有些跛。宋笙弦不好说得太明显,委婉地提醒道。她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不应该让苏清泉来送她。
苏清泉何等聪明,立刻就领会了她的意思。他坦然一笑,道:“没事的,我早就习惯了。”
宋笙弦这才往宋府里走去。她走了一段又回头去看苏府的马车,见马车已经启程走了,她又继续走。进了宋府走了没几步,便被人从身后强搂入怀。那人呼哧呼哧地在宋笙弦耳边喘着热气,见宋笙弦惊叫出声,忙道:“别怕,是我!”
是裴羽!
宋笙弦僵硬的身子放松下来,道:“你不是还病着?怎么出来了?快放开我!”
裴羽头枕在宋笙弦瘦弱的肩头,道:“我不!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你都不过来看看我吗?”他下巴被宋笙弦的肩膀硌得疼了,侧过脸把脸颊的软肉放在宋笙弦肩头,抱怨道:“你怎么这么瘦?硌人!”
说话的时候带出一阵酒气。宋笙弦立刻皱了眉头,语气也变冷了,道:“裴羽,你喝酒了?”这边没有挂灯笼,四周漆黑一片,细雪夹着冷风十分寒冷。
裴羽用喑哑的声音说道:“是啊,我喝酒了。宋笙弦,我喝酒了。你不关心关心我吗?你只知道出去和你那个表哥你侬我侬,你根本不管我的死活。你刚刚在门外做什么?我刚刚都看到了,在门外你为什么要对着他笑得那么灿烂?你是不是听了你舅舅的话要嫁给他?”
宋笙弦挣扎起来,裴羽不肯放手,她冷下语气说道:“裴羽,你问的那些问题我一个字都不想回答。那都是我个人的事,你无权干涉。你如果再不放开,我只能喊人过来了!”
裴羽原本紧紧并拢的手忽然就松开了。宋笙弦从他怀中挣脱开来,退后两步,道:“天太冷,你还伤着,快回去罢。”
实是因为这天气她自己在外面待久了也有些受不住了。她素来是既怕冷又怕热,以前宋笙意常常讽她身娇肉贵。她朝手心呵了两口气,见裴羽失魂落魄地在原地站着不动,不想再同他僵持下去,便抬脚准备离开去找长乐来接他回去。岂料她一走,裴羽便也紧紧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宋笙弦只好走到廊边停住,这里虽然也冷,好歹没有雪落下来。她立住不动,裴羽也停下来,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裴羽,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伤得那么重,还在这里同我耍脾气。你不知道顾惜一下自己的身子么?就算是你不冷,我却也冷着,你就不能有一次顾虑别人的感受吗?”宋笙弦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只是她现在也是满心怒气,口不择言。
裴羽道:“宋笙弦,你只回答我一个问题好么?你是不是真的决定要嫁给苏清泉了?”
“是有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她话并未说完,裴羽已然双目赤红,他本就醉着,听了这话有些不管不顾。他手抓住宋笙弦的右臂,道:“宋笙弦,你为何这么狠心?”
抬眼却瞥到走廊尽头有灯笼晃动,想是宋府值守的人过来了。他尚且保留着一分清醒,身子往后一退,身后的门竟然没有锁,他手轻轻一带,拉着宋笙弦进了门。宋笙弦动怒道:“裴羽,你想做什么?”
裴羽不说话,指了指外面。屋子里是黑的,外面灯笼晃动,还有值守的人说话的声音。宋笙弦明白过来,等到那些人走后才道:“我真的要回去了。”
“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裴羽道。
宋笙弦咬了咬牙,道:“真的。”她其实在舅舅同她说了那段话之后,她就做了决定。舅舅为她做了那么多,一心一意地为她着想,她却只顾着自己。
“不,我不许!宋笙弦我不许你嫁给他!”裴羽拉着她,宋笙弦吃痛,很快就感觉到一双冰冷的薄唇覆了上来,嘴里有微醺的酒意。他的吻又狠又重,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啃,牙齿咬着宋笙弦的唇肉,故意要她吃痛一般。随即用舌头抵开宋笙弦的贝齿,试探着去挑逗她的香舌。感受到她的抗拒,他愈发发了狠,攻城掠地般汲取着她口中的香液。宋笙弦挣扎无果,被他亲吻得浑身发热,口中嘤咛了一声,手无力地拍打着他的背。裴羽已经失去了理智,宋笙弦说的每一句话都犹如钢针一般狠狠扎他的心上,让他痛不欲生。他唯有用力地抱着她吻着她,才能找到一丝安定的感觉,而不是被抛弃。
他的吻辗转到耳垂。宋笙弦今日没有戴耳饰,小巧白嫩的耳垂被裴羽含在嘴里,啧啧有声。
“唔,裴羽,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宋笙弦的声音变得有些娇媚了,她只想让裴羽放开她,殊不知这样的声音听在裴羽耳中更是致命的诱惑。他喘着粗气慢慢闻着宋笙弦纤细的脖颈,道:“宋笙弦,他刚刚,是不是也这样吻你了?”
宋笙弦瞬间犹如被冷水浇醒了一般。她已经决定嫁给谨行了,她刚刚还差点沉迷其中。她轻轻“嗯”了一声,裴羽终于没有了动作,停了下来。头却依旧埋在宋笙弦脖子边,不肯抬头。
宋笙弦忽然感觉到脖子间传来一股热流。裴羽,竟然哭了。她的心也传来一丝渺远的疼痛,但很快便消失了。在这个瞬间,宋笙弦忽然意识到,她早就喜欢上了裴羽。只是现在似乎有些晚了。她不能够不顾舅舅舅母的失望,而跟裴羽在一起。而眼前的裴羽对她的喜欢,或者也并没有那么坚定。她既不敢赌,又不敢自私。
宋笙弦伸手推开了裴羽,道:“今天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罢。”裴羽高大的身影在黑暗中像一座孤傲的山,墨色晕染,无声无息。他也不知道听清了没有,就那样默默地立在那处,连目光都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宋笙弦看了他一眼,推开门。
冷冽的寒风吹入屋中,裴羽知道,宋笙弦已经走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无人的时候疼得他无法呼吸,只能一个人蜷缩在一团。他这才知道,贪恋一个人又失去一个人的滋味。闲暇时候,他常常幻想他与宋笙弦成亲的模样。他与她,着红裳,并肩去喜堂,叩拜高堂天地,再对拜。他牵着她的手入洞房,看她眉目如画羞红脸颊,他再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一世便陪着她度过了。
只是,这一切都化作泡影了。
宋笙弦啊,宋笙弦,你好狠的心。你可知,我连咱们孩儿的姓名都取好了?孩子多了太吵闹,就一双儿女刚刚好。若得了女儿就唤作芊芊,若得了男孩就唤作初阳。
外间的长乐早就呼呼大睡,裴羽抬手,从颊边接住一行清泪来。认识了宋笙弦这个娇气包,怎么他裴羽也变得娇气起来了。果真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裴羽笑了一下,嘴角却很快耷拉下来。
还是笑不出来。
宋笙弦第二日睡醒过来,果然又咳了起来。绯月帮她拍着背,手忙脚乱地,拿了药丸来给宋笙弦服下,道:“必定是昨晚冷着了。小姐的身子,最近还是少出门为好。”
宋笙弦躺在床上,被窝里有轻碧准备好的汤婆子。轻碧回了府后就不大出去,连其他院子都不怎么踏足。需要人去办事的时候,宋笙弦一般都让绯月去。不过眼见着轻碧气色回来了,时不时也会笑一笑了,她打心底高兴。只是想起裴羽那边,宋笙弦就觉得心里不那么松快了。昨夜两人的耳鬓厮磨仿佛就在眼前,她一闭上眼睛就能够看到裴羽那双赤红而受伤的眼睛。
“绯月,你去厨房熬些姜汤,给裴公子那边也送上一碗。还有,安排厨房今日早些熬汤给裴公子送过去,这天气太冷了早些喝也可以多少熨贴一下身子。”宋笙弦说道。
绯月领了命出去,照顾宋笙弦的责任就落到了轻碧身上。她拧了热毛巾为宋笙弦敷在额头上,又替她掖了掖被角,道:“我倒是觉得,小姐对裴公子越来越在乎了。”
宋笙弦呼吸一滞,顿了一下,道:“是吗?他是为了救我才受的伤,我这样也是应该的。”
轻碧摇了摇头,道:“兴许是奴婢理解错了罢。”轻碧拿了宋笙弦常看的书递到她手边放好,主仆二人默契地不再提裴羽,转而说起其他事情来。
过了一会儿,绯月端着一个小案过来了,姜汤冒着热气儿丝丝缕缕,那汤色棕黄。绯月把姜汤递到宋笙弦面前,道:“小姐这就喝了罢,驱驱身上的寒气。”
宋笙弦接过碗,又是咳了几声,这才端着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她昨日的确是受了寒,今早一起来又是觉得浑身无力。等到想起来才说道:“对了,给裴公子的姜汤送过去没有?以后送汤汤水水的事,都由你负责起来。我不再过去露面了。”
绯月道:“送是送了,不过扑了个空。我正要和小姐说起这个呢。我过去的时候,那边早就空空荡荡了。听说裴公子今日一早就和长乐一起离开了,走之前去同老爷告了辞,说是现在身子好转了,不像之前怕动来动去影响伤情,回候府养伤更方便些。不过这裴公子竟也没派人过来跟小姐说一声。”
宋笙弦手中装着温热姜汤的小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四分五裂,宋笙弦的手上也洒了一些上去。绯月惊讶地看着宋笙弦,道:“小姐,你没烫着吧?”
她拿了手帕来替宋笙弦擦手,宋笙弦摇了摇头,抽出手。绯月看那处也没泛红,姜汤本身不是滚烫的,料想应该无事。
宋笙弦道:“你说什么?裴羽他,走了?”她看起来有些愕然。
轻碧和绯月两人蹲下身子收拾小碗的碎片。绯月边收拾边说道:“裴公子在这里也有些时日了。当初住在宋府本来也是权宜之计,我看他现在大好了,离开宋府回候府也是迟早的事。不过小姐怎么这么大反应?他走便走了,我们这头倒还轻松些。不然他老是三番两头的折腾小姐,仗着自己舍身救小姐的缘故,提些莫名其妙的要求。叫我说,小姐应当开心才是。”
绯月被轻碧扯了扯袖子,示意她去看宋笙弦。只见宋笙弦坐在床头,面色呆滞着,倒好似怅然若失了。
轻碧收拾了东西,同绯月一同出了屋子。绯月这才小声道:“你没发现小姐和裴公子之间有些……”她用两个大拇指对着比了比,绯月“啊”了一声,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轻碧心思细腻,想是早就发现了两人之间的情愫。难怪小姐听了裴公子离开的消息,竟然不见得喜悦,原来是因为这层原因在。绯月拍了拍脑袋,自己果然还是太大意了,一直随在小姐身边,竟然连小姐的心思都看不出来。
绯月道:“其实裴公子人还是不错的,为了小姐的事那简直是肝脑涂地、在所不辞。只不过他有时候,感觉太过冲动了,性子又显得很幼稚,看起来有些不像一个成熟男人的作为。小姐的性子看起来冷冷清清,其实只要心里认定了一个人,就会全身心地去依赖和信任那个人。我听说裴公子心性极是风流,此前又嫌弃小姐的,就怕他三心二意地,那可就苦了小姐了。若是他肯从此收了心思,一心一意地对待小姐,这倒我不失为一桩良缘。”
轻碧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因为宋笙弦屋子里还需要人伺候着,并不能久待,两个人说了会儿话便回了屋子。宋笙弦此刻已经收敛了方才的模样,手中拿着一本诗词集,纤细的手指握着书页,只是那目光总是盯在同一处,许久也没翻过一页。
裴羽这头回了忠勇侯府,董氏那头立即得了消息,过来询问他。见裴羽神色憔悴,已经躺在床上睡去了。董氏便问长乐道:“大少爷这是怎么了?不是说要在那里多待一阵子?”她还以为这次能够给她带个媳妇儿回来,平日里上街都留心一些新婚要用的东西,想着这二人若是确定了心意就趁热打铁把婚事给办了。
长乐对董氏行了个礼,才说道:“奴才也不知发生什么事。大约是跟宋姑娘有关吧。昨天宋姑娘去了舅家,少爷便一直心神不宁地等着宋姑娘回来。后面少爷出去了一趟,又不许奴才跟着。今天一早就说要回府,奴才看少爷精神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一回来便睡过去了。”他尽量把声音压低了,回答董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