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府待着, 对于裴羽而言最舒坦的莫过于是每日都能看到宋笙弦了。裴羽虽然是个男子, 但是也能够感觉到他与宋笙弦之间的关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他仗着自己有伤在身胡闹的时候,宋笙弦多数时候是依着他的。每日从厨房那边给他熬了补身体的汤提过来, 过来坐一阵子,问问他的伤情, 时间就打发过来了。
这日裴羽等到午时, 宋笙弦都没过来。他开始耐着性子等着,连长乐都看出来他的烦躁了。手里虽然持着书本,但过一会儿就要往门边望去。长乐会意, 道:“少爷,要不然我去看看?”
裴羽放下书, 不知怎的,长长叹了口气。长乐道:“少爷,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若同意, 我这便过去了。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裴羽道:“你说我总是这样会不会招她烦?她最近自觉多了, 不用你去请,她也会主动过来看我。要不然, 我再等等吧?”他摇了摇头, 却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门外。
不一会儿,外面脚步声想起来。听声音轻重就知晓是女子的脚步声。裴羽和长乐皆是惊喜地看向门边, 长乐起身欲迎,裴羽斥道:“不许去迎, 你坐过来, 不准看门边!”
等脚步声响到门口, 裴羽余光瞥到一片碧绿的衣角,他昂着头,道:“你今日晚了一刻钟!”
门口那人却笑着赔罪道:“裴公子饿了吧?是奴婢不好,晚了些时辰。小姐交代我要早早过来的,只是今日厨房灶台紧缺,这才将将把汤熬好了。”却不是宋笙弦,而是绯月。
裴羽难以置信地看向绯月,道:“你家小姐呢?怎么是你来的?”他看了看绯月身后,确定只有她一个人过来了,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绯月道:“今日表少爷过来做客。小姐抽不开身,所以才遣了奴婢过来。”
长乐过去接下汤及菜品,在小桌上依次将菜布好,只听见裴羽说道:“她不来最好,免得我看着心烦。对了,你说的表少爷是苏清泉吗?他过来做什么?”
长乐听了这句面皮一阵抽搐,已然不敢直视自家少爷了。明明盼了一上午了,这会儿当着宋姑娘贴身丫鬟的面说这等话,万一宋姑娘知道了真不过来了,这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他连忙端了汤递到裴羽手中,道:“少爷您糊涂了,快喝口汤罢。宋姑娘下午办完事就会过来,您别着急!”
裴羽还要为自己辨几句,见长乐一个劲地冲着自己使眼色,偏脸色还冷些,去打量绯月。只见绯月抿嘴笑道:“裴公子先用饭,过会儿厨房会有人来收拾碗碟的。奴婢先回去复命了。”
裴羽哪有心思喝汤,听见苏清泉过来了更是再也坐不住了。从床上翻身爬起,就要往外走。
“哎,哎,少爷,您好歹先换件衣裳。您现在这样子过去可不行啊!”长乐说道。
裴羽觉得有理,衣服什么的,都是董氏收拾好给他送了过来的。他看着衣箱中的衣服道:“穿什么好?你去给我看看宋笙弦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快去!”
不一会儿长乐去看了回来,告知了裴羽。裴羽点了点头,从衣箱里挑出一件衣服,道:“就这件了,替我更衣。”
“少爷,这不好吧?”长乐挠了挠头,说道。
“有什么不好的?废话真多,快替我更衣。”裴羽展开双臂,斜睨着长乐说道。
苏清泉过来了,先是去拜访了宋意帆,提了酒、茶叶之类的东西过来。宋意帆现在对苏家人的态度好了,浑然忘记了之前想要找宋笙弦算账,还跑到人家府上去闹了一场。他要厨房设宴,中午好生款待苏清泉,又着人请了宋笙弦过来。宋笙弦今日穿了一身粉色衣裙,她自打重生以来,就特别喜欢这种颜色明丽青春的颜色了。苏清泉看到她过来,嘴角上扬,宋笙弦亦回了他一笑,这才入座。
宋意帆问起苏敬等人,假意道:“既是在京城,你父母怎么不过来?都是亲戚,平日里多走动走动。”
“父亲生意上的事情繁多,今日是没时间过来,改日一定亲自登门拜访。至于母亲,她从来不怎么爱出门的,晚辈只好先一个人过来了。”
相谈甚欢间,就见裴羽大摇大摆地走进来,道:“宋大人宴客怎的不唤我一声呢?好在我消息灵通,自己厚着脸皮过来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袍,走路间衣带飘飘,再加上那张秀气阴柔的脸,倒是相得益彰了。别的男子若着红色,或者稍嫌怪异,他则恰恰好被红色衬地气质非凡。只是穿起来到底还是太过扎眼了,与时下男子的风尚不同。
所以,在场几人都看着他,神色各异。裴羽是打听到宋笙弦穿了粉红,他想着要穿一件与她相近的颜色,这样人家看过来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么?尤其是那个苏清泉,万不该来碍他的眼睛!
宋意帆对裴羽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他上次在宋府拿剑指着他,后面他以牙还牙参了忠勇侯一本。宋意帆是个记仇的人,这次裴羽因为赵燕云受伤,他出于无奈让裴羽在府上住下了,实则也是怕忠勇侯府那头报复他。说白了,他心里也还记着裴羽的仇。
宋意帆看裴羽这般嚣张,脸色有些讪讪,道:“裴公子正在养伤期间,吃不得太油腻的东西。再者,此次清泉过来,只是设个小小的家宴。裴公子一个外人,不便参加。”
说话间裴羽已经过来坐下了,他先去看宋笙弦,随即说道:“我吃不得油腻的菜色,可以让厨房做几道清淡滋补的菜色。再说了,我与宋笙弦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如何算得上是外人呢?宋大人倒提醒了我,这次回去,不如我就来府上提亲罢?倒是就要唤您一声岳父大人了。”
“客气了,以后如何还说不准呢。裴公子的伤恢复得如何了?”宋意帆转了话题。
“不太好,恐怕还要在府上叨扰一段时间。”裴羽说道。看到宋意帆不悦的脸,他一阵爽快。
宋意帆知道他这是赖着不肯走了,吩咐厨下做了些清淡的菜色上来。裴羽挽起袖子,先去夹了一只虾在碟内。宋笙弦道:“你有伤口在身,不能吃这个。”
瞧着没有,她关心我了!连我吃什么她都要管着!裴羽骄傲地看了一眼苏清泉,苏清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裴羽道:“你不是最爱吃虾子么?我替你剥。”说完他就迅速剥了虾壳,夹到宋笙弦碗里。
当着这么多人面,宋笙弦有些不好意思了,低着头道:“裴羽,你还受着伤,不用如此。”
宋意帆见状大声咳了两声,他知道说裴羽无用,便对宋笙弦道:“吃饭的事情还是自己动手,不要劳烦了客人。”
苏清泉摇了摇头,道:“表妹,你和姑父下午可有时间?我娘做了羊肉锅,让我请你们过去一起吃晚饭。”
宋笙弦道:“自然有了。只是父亲那边?”她看向宋意帆。
宋意帆道:“你去罢,我还有事,就不过去了。”
这下裴羽方才升起来的喜悦一扫而空,他闷头吃着菜,不再说话了。宋笙弦碍于宋意帆等人在场,也不好和他多说,只是见他夹不利于伤口恢复的菜时,才小声提醒两句。
苏清泉冷眼瞧着,这两人的对话倒好像相公和妻子了。他心底生出一丝不悦来,不是说不会和这个人成亲?现在这人硬缠上来,估计表妹也没法子。她那般软糯,裴羽又是为了她受的伤,她肯定是抹不开面子来拒绝他的。这才让这个浪荡小人有了可趁之机!
吃过饭,裴羽自是不能再厚颜跟着她去苏敬家。他现在要扮演的是一个受了伤的人,再者苏敬那头他也没来由去,上次就是吃了闭门羹的。只是那苏家人竟然妄想着让宋笙弦嫁过去,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裴羽阴沉着脸回了房间。宋笙弦则跟着苏清泉一道去了苏敬府上。那羊肉锅做得妥帖,罗氏从上午就备好了菜,就等着晚间下锅了。见苏清泉去了书房,她忍不住又拉着宋笙弦去房间里问话,道:“舅母有一句话想问你,不知道当不当说。你若是觉得不喜,就当舅母是个乡野妇人,没什么见识冒犯了你,切莫放在心上,怨怪舅母。若是你觉得舅母说得还有一两分道理,便权且听听,说说你的想法。”罗氏也不年轻了,脸上生了些细纹。
宋笙弦听这口气就知道罗氏要说什么了。实际上,这段时间以来她自己也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嫁还是不嫁?她自己心里也没底。从道义上来说,她应该嫁,舅舅一家待她不薄,她不应该太自私地只考虑自己。从感情上来说,她从来就没想过要嫁给表哥。
罗氏斟酌了一番,为宋笙弦添了一杯茶,放到她手中,才说道:“还记得我上次问过你,可有心上人的事。你说没有,而且也不会同那裴家公子成亲。那舅母就想着,不若你就嫁到咱们府上。你舅舅在家乡,从来最不放心的就是你。逢年过年的,都会让人给你送东西来。只是他恨那宋意帆,放不下面子来宋府亲自看望你,这才让你白白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如今,你是嫁给谁,你舅舅怕都不会放心的。若是你愿意嫁给你表哥清泉,表哥有我们看着,必定会一生一世温柔相待,咱们两个长辈又能够时时刻刻地照应这你。这是其一。其二,”罗氏顿了顿,看着宋笙弦的眼睛说道:“你也知道,你表哥的腿如今没有好转,大夫也说恢复的可能性太低了。他大约一辈子都要这样了,虽然他自己口中不说什么,但他从小就样样占强,这对于他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如今,那头订的婚事又被女方悔了婚,这无异于是雪上加霜。所以,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我想试着跟你谈谈我的想法。”
她恳切的眼神望进宋笙弦的眼睛里,宋笙弦睫毛轻轻颤动,咬着嘴唇,半晌答道:“舅母,你们一家对我的恩情,笙弦无以为报。只是这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待我考虑一阵再作答,好么?而且忠勇侯府那边,我还同裴羽有着婚约。就算是要说这件事,也得等到把那边的婚事取消了再说。另外,表哥那边,舅母是不是也要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罗氏笑着道:“你也不必紧张,我只是看你们两个年轻人合得来,提个建议而已。你愿意不愿意,也没有人说非要逼着你。你舅舅他对你好,为的是血缘,你也莫认为我们是挟恩图报。既是如此,你就好好思量一下。你说得对,婚姻大事需要慎重起见,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就能够做得了决定的事。”
宋笙弦点点头。
晚上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羊肉锅,苏清泉送宋笙弦回宋府。临走前,苏敬让苏清泉先去安排马车,对宋笙弦道:“你先慢走一步,舅舅有话要叮嘱你。”
宋笙弦跟在苏敬身后,冬天的风冷得紧,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宋笙弦道:“舅舅有什么事要说吗?”
苏敬回过头看她,头上梳着花苞般的发髻,戴了一根流苏步摇,被风吹得一颤一颤的。眼睛里透露着信任的目光。苏敬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道:“你舅母今日是不是同你说什么了?”
本来中途宋笙弦也来过一次苏府,那时罗氏便要说,苏敬在府上,打岔了过去。今天他白日都在外面照看生意,他想着罗氏多半会趁着这个机会说的。
宋笙弦道:“没说什么。就是随便说了会儿家常话,舅舅若是没事,阿弦就先回去了。”
“真没说什么?”苏敬疑惑道。他亦是有些不确定。
宋笙弦笑道:“真的没说什么。舅舅莫非连那些绣花之类的话都想听么?那阿弦就一一跟舅舅说说罢。”她生就一张干净纯真的脸,笑着的时候还带着几分稚气。
苏敬慈爱地看着她,道:“没有就好。若她真的说了什么,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当年姐姐最是疼爱我,你是她留下的唯一血脉,我对你好是理所当然的。苏家的财产本来就有姐姐的一份。往日里是舅舅无能,没能让你无忧无虑地长大。我只盼望你余生一切都顺心如意,不必有迫不得已的时候。万事且顺从自己的心意,不必考虑太多,知道吗?”
宋笙弦瞧着他,莫名觉得眼眶一热。她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泪意,声音却有些沙哑,道:“嗯,舅舅,我都省得的。舅舅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最好最好的人了。我只觉得自己很幸运,这一生能够有人这么疼爱我。”
苏敬道:“应该的。裴羽那人,我听说他为了救你受了伤,现在住在你们府上?”
“是了。”
苏敬道:“他这个人,不值得托付终身。舅舅还是希望你不要和他走得太近了,虽然我朝对男女大防没那么看重,但女孩子的名节依旧重要。舅舅希望你以后嫁给一个爱护你疼宠你,对你一心一意的人。这一点来说,我觉得清泉也不是一个理想人选。他外热内冷,心里其实很傲气,我怕他怠慢你,你会伤心。”
“舅舅,我……都不知道还说什么好了。”
苏敬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温和地说道:“好了,站在这里太冷了。你快出门罢,你表哥在门口等你。”
“那我过阵子再来看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