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新洲看着情形也慌了,下意识想起来但没有力气,瞬间躺了下去,于是抬起右手给她擦泪,轻声轻语地安慰她:“别哭,爸爸没事儿,不哭了。”
那夏停不住眼泪,眼泪汪汪,鼻头都变红了。
那新洲看着心疼坏了,抽出被她攥住的手,放在她耳侧,轻抚那一绺头发,继续耐心地轻哄:“不哭了不哭了,哭得爸爸这心疼……”
安慰了5分钟,那夏终于停止了眼泪,从头到脚一轮关心后,坐下开始向他提问。
原来这次受伤是意外,那新洲和两名同事在路口查酒驾,遇到一名司机不配合检查,不仅打了警察还驾车撞人。当时有好几个人都受伤了,只是那新洲伤得最严重,因为他一个举动救了旁边的同事。
当然后面的事那新洲没说,是那夏后来听夏茜说的,那新洲不和她说这些细节,是不想让她为发生过的事情害怕。
父母之所以成为父母,就是有些事要独自承担,不想让孩子担惊受怕。在父母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永远长不大。
夏茜送走了两位警官,回来看见那新洲醒了,关心之余又唠叨几句。虽然语气不那么温柔,但是能看出眉眼间的担忧,她是真的在担心那新洲。
中午,夏茜从食堂打来饭菜,母女二人陪那新洲吃饭。夏茜吃完饭先回家了,昨晚忙了一夜没睡,脸色暗黄已有些憔悴。
那夏虽然也没睡,但是毕竟年轻,精神还可以,便让夏茜回去补觉,晚上再过来。
夏茜折腾一宿,太阳穴发痛,觉得再熬下去也得病,所以交代那夏事情,自己就先回家休息。
人走了不久,那夏接到陶萱的电话,她才听到此事,打车正往医院这边赶来。那夏劝她不需要过来,但是陶萱坚持要来,问完房间号就挂了电话。
“爸爸,我先出去一下。”那夏将手机揣进兜里对那新洲说。
“是小萱吧。”那新洲听出里面的声音,所以就势问了一句。
那夏嗯了一声,给他拉高被子,然后仔细掖好说:“您再睡一会儿,我出去接她,很快会回来。”
那新洲动了动头,调整到舒服的姿势,提醒她:“不急,别在外面干等,天儿怪冷的,别感冒了。”
那夏应声:“知道了。”
陶萱十分钟后下了车,身旁还有何勋,马路到急诊大厅不过50米,两人眨眼就跑到了跟前,气还喘不匀就问:“那叔怎么样?严重吗?”
那夏被俩人拽着晃来晃去,但是还是忍着,摇摇头,然后面带微笑:“不严重,医生说后天就能出院,刚才还醒着呢。”
何勋个子高,低头低久了难受,松开手扬起头,一边喘气一边说:“那叔的工作太危险了,为什么不能换一个啊!”
陶萱一个白眼翻过去,喷道:“你是事后诸葛亮,工作能说换就换吗?警察遇到这种事不是很正常……”
陶萱还没说完,被何勋推了肩膀,手劲不小,差点扑到那夏,被他伸手拽到身旁,张嘴开骂:“我靠,说什么呢你!”然后赶紧看向那夏,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说,“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快带我们进去吧。”
陶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嘴里像吃了一口榴莲,难受地锁紧五官,右手手指狠掐大腿外侧,然后向那夏道歉:“夏夏,对不起啊,我不是……”
那夏歪着头古怪地看着她,静静地看了几秒笑出来,伸出手拉起陶萱的手慢慢揉,然后看着两人认真说:“我没有生气,永远都不会生你们的气。”
两个人皆是一愣,那一刻好像听到了感动的声音,陶萱边说讨厌边抱上去,抱的很紧。而何勋表情木然,傻乎乎地看着她,和她对视了好久,抬起手揉乱她的头发。
中午,人是正多的时候,那夏拍拍陶萱起身,然后带他们去病房。在等电梯的时候,何勋突然问了一句:“阿冶呢?”
那夏睫毛一抖,刚才在门口都忘了他。陶萱喘了口气,快速解释:“去班上没找到他,好像被老师叫走了,我让他同学通知他。”
电梯下来了,那夏率先走进去,按下楼层,听着两人的对话。
“有病啊,放学了还叫人,肯定又是当苦力……”何勋特别暴躁,对着电梯门就是一脚,好在电梯里没有其他人,不然早有人骂他了。
那夏皱了下眉,看着电梯按键,没有言语。
陶萱靠着电梯一面,拿眼角斜了一下,对他进行一番鄙视,说:“你怎么知道他去给老师干活了。”
何勋轻呵一声,仰起头活动两下脖子,不紧不由地说道:“不然因为什么,叫过去挨训吗?他一个清华北大的苗子,老师敢放一个屁吗?不得好生捧着。”
陶萱预计着怼过去,但是到了嘴边,忽然说不出话。这些话说的没发怼,何勋说的话确实如此。陶冶的能力本来能上二中,但是因为一些原因没去成,在诚泽倒是也没落下成绩和名次,理所应当受到老师重点培养。
这样一个学生,老师会让他做苦力?
那夏没有认真听他们讲话,但是由于空间逼仄,就算捏着嗓子说话也能听见,所以听到“清华的苗子”几个字时,呆滞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4层到了,陶萱最近第一个走出去,然后是嘴不停的何勋,那夏却愣在电梯里不动。他们走出两米后发现人没跟上,而电梯门就快要关上了,何勋一个箭步冲过来用手扒着电梯门,然后一把将她拽了出来,说:“愣在里面干什么?”
那夏茫然地望着他,然后手腕感觉一热,被他拽出红道道了。
何勋低头一看,立刻心疼地皱眉,松开手腕改握住手,一边揉一边道歉:“抱歉,力气大了。”
男生手指一向粗糙,那夏让她揉了两下,赶紧说没事了才松开,何勋回头继续问陶萱:“你给他打电话啊!”
说话间那夏走到前面,陶萱转身跟上回道:“我打过了,没通……”
何勋嗓门很大,跟在身后嚷嚷:“继续打啊,小公主的事儿他怎么不闻不问……”
陶萱骂他:“你能闭嘴吗?”
何勋声音更高了,咄咄逼人:“你谁啊,管得着我么……”
“嘘——”那夏终是忍不住,突然站住回头,摆出生气的表情,冲他们凶了一下,然后慢慢吐出四个字:“保、持、安、静。”
“对不起。”两人一起道歉。
这时,那夏奶奶和陶冶爷爷从电梯里出来,看见他们站在那陶冶爷爷喊了一声,三个人一同回头挨着问候。
走到跟前,陶冶爷爷目光扫过三人,快速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正是自己的孙子陶冶。
那夏奶奶看着三人,低头扒开袖口,看了一眼腕表问:“你们没有去上学吗?”
那夏和陶萱愣神,没有回话,何勋站出来解释:“奶奶,我和陶萱上了课,这不中午放学过来,夏夏请假了,一直陪着那叔呢。”
那夏奶奶点头,说好。
陶冶爷爷却有点生气,等那夏奶奶说完,转头质问陶萱:“你哥呢,陶冶没跟你们一起来吗?”
陶萱微愣,然后解释:“他被老师叫走有事。”
那夏奶奶赶紧拦住:“行了他爷爷,孩子有事你干嘛生气,他们快高考了,这会儿正是忙的时候。”说着看向三人,“你们看完赶紧回去,别耽误上课。”
“好。”三人应道。
下午四点,夏茜从家里赶过来,因为补了睡眠脸色好转,出来好像特意化了妆,看起来年轻了四五岁。
那夏略微惊讶,因为妈妈从来都是素面朝天,是学生脑中刻板印象的教师形象:严厉,刻板,无趣。首先从妆容开始统一,黑框镜加单马尾,喜怒哀乐只会“怒”和“哀”。小学的时候,她也一度加入“讨厌老师”的小队伍里,因为她觉得妈妈对学生对她太严肃了,连从小一起长大最好的朋友都怕她。
夏茜搬着椅子坐下,回头见她还盯着自己,奇怪地皱了下眉头,问道:“为什么盯着妈妈?”
那夏炸了眨眼,蹭了下鼻头,抿着嘴笑:“您……真好看。”
夏茜被她夸得直接笑了,笑得特别开心,就像婚纱照里的那个人,虽然身材和脸部都发生了变化,但神态是改变不了的。
晚上护士过来通知,医院规定家属不能留宿,7点开始往外清人。那夏明天还要上课,天刚一黑下来,那新洲便催促她回家。
于是不到七点,母女二人坐上公交车,回家。
车上人很多,都是上班族和学生。有的在打电话,有的在聊天,还有的在看视频,一车厢人叽叽喳喳,着实热闹。
那夏和夏茜坐在车厢靠后的两人位置,那夏坐在外面,夏茜坐在里面,两个人自坐下后没有说一句话。
公交车走走停停,等红灯,过绿灯。
那夏突然打破沉默,认真地问道:“妈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旁边回应:“你说。”
那夏抠着手指,内心十分忐忑,想了又想才说出口:“如果一个人犯了错,可以得到原谅吗?”
夏茜没有马上回答,过了约莫半分钟,慢慢说道:“那你得问问被伤害的人,她心里难不难过,可不可以原谅他。”
那夏几乎快要说出那件事,肩膀突然一沉,夏茜将头靠在她肩上,语气疲惫:“抱歉,让妈妈靠一下,一下就好。”
这一刻那夏鼻头酸了,眼前的视线逐渐模糊,晃晃悠悠等着车到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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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夏回去上课,老师讲到期末考试,给大家梳理考试重点,又提到了高考志愿,让大家提前准备。趁着放寒假去学校看看,亲自去考察学校,让自己离目标更近一些。
因为“照片”事件过去不久,在同学之间还流传着谣传,甚至还有更过分的解读,传说她和陶冶发生了关系,简直令人啼笑皆非。
那夏不在乎那些谣言,她已经和陶冶划清了界限,现在只有等时间的灰尘,慢慢堆积让人忘记。
考试前一天,老师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和她说了一些掏心窝的话:你要好好考虑将来,不能因为喜欢就蒙蔽了思想,未来可不是光靠喜欢就能生存下去。
那夏被这句话震撼了许久,原来喜欢在未来面前如此脆弱,像透明美丽的泡沫,不用吹就破了。
打铃,放学。
孙怡叫住了那夏,把笔记本递给她,说:“这是我的笔记,不知道你用不用得上,但是临陈磨枪……”
那夏快速接过:“不亮也光!”
孙怡笑了,像六月的玫瑰,扶住她的手臂,鼓励道:“加油那夏,叔叔会好起来的,你也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孙怡。”
后来上了大学,那夏还经常记起这一幕,有些厚重的笔记本,和她温暖善良的笑容,像夏日的烈阳,直接穿透皮肤来到心脏,留下炽热的一道痕迹。
一周后,那新洲出院回家养伤,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还有其他的伤,大概需要个把月才能好。
出院后很多同事过来探望,门槛都快被踩破了,夏茜怎么说都不管用,人还是一个接一个来。后来是那新洲打电话汇报,领导发话才停止这场探望潮。
为了替夏茜减轻负担,奶奶搬了过来,那夏可以天天吃到花卷。生活看似没有变化,人也都在,但有些东西还是变了。
自从那新洲出院后,那夏变得沉默了,总喜欢发呆,连吃饭都会走神,好几次被奶奶敲了手背。
这会儿看电视又发起呆,奶奶拿着擀面杖走过来,伸着食指点了她的额头,有些气地说道:“这丫头看的这么入迷,去帮奶奶买瓶酱油。”
那夏伸手一摸,摸到了白色面粉,捏着手指搓掉。站起来走到电视柜前,拿出放零钱的盒子,翻了翻,拿起一张20面值纸币,然后穿起棉服往出走。
结果刚出楼就碰见了陶冶,身旁还有林霏。陶冶从那天分手后就没见过,中间倒是遇到过几次林霏,她本来想低头当做没看见过去,但是林霏总是先和她打了招呼。
十几年的邻居,良好的教育,让那夏停住问好。
“林阿姨。”那夏略过陶冶,主动叫住了林霏。
林霏好像看出她的行为,淡定自若地站住,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陶冶倒是有点儿吃惊,斜起一边眉稍看着她。
那夏被盯得喉咙发紧,犹豫着想退缩,用力咬下左腮一块肉,逼迫自己开口:“您能等一下再上去吗?我有话和您说,也有事情想问您。”
林霏没有考虑很久,把手里的袋子交给陶冶,“你先上去吧。”
陶冶接过袋子,一脸疑惑地看着林霏,林霏抬起手拍拍他,又说:“东西先别处理,我上去再弄。”
那夏撇过头看着别处,等着陶冶走掉,她不敢和他长时间对视,有半个月没有说话,也忘记了怎么开口。
陶冶转过头点了下,然后看向那夏,她散着头发遮住半张脸,看不清脸上的情绪。从刚才那一句话中推测,她心里应该乱如线团了。
阿嚏——那夏打了一个喷嚏,像过电一样抖了几下,伸出手揉了揉鼻子,然后继续“撇头”的姿势。
陶冶心疼地停顿一下脚步,和她之间只有两米的距离,只要迈出两步就可以抱她,但是余光瞥见林霏看着,还是狠下心拉开门进了楼。
等了片刻,林霏走到那夏面前,抬起手给她理了理头发,温柔地开腔:“问吧,你想知道什么,阿姨不会隐瞒。”
那夏慢慢转过头,她穿了长款毛呢大衣,面容还是那么精致,看起来赏心悦目。但是自己已经没有欣赏的心情,从她的瞳孔中看到的影子,不是自己而是夏茜。
那夏突然心酸,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厨房里,那夏奶奶放下菜刀,回头看着门口念叨:“怎么还没回来……”
夏茜将灶台的火调小,盖上锅盖,然后走过来说:“我下去找找她,这丫头又偷着买零食吃。”
“你别骂她,赶紧找到带回来。”那夏奶奶叮嘱道。
夏茜解下围裙,拿起大衣和围巾,接连应了几声。走出楼门没几步,就看见了那夏,小小的一只,缩在花坛前面。
夏茜犯愣,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眯着眼看了看,确定是她没错,快速走过去问:“丢钱了?”
那夏没有反应,周身冒着阵阵寒气。过了好久抬起头,颤抖着声音,问道:“妈妈,您不会和爸爸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