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 我错了, 你饶了我,我错了。”
周月娥趴在地上, 抓着李元秀的手腕苦苦哀求,她被拉着拖行出去, 见到外面刺眼的太阳更是哭喊的厉害,见李元秀不理她, 心理一阵悲凉和恐慌。
她转而看向旁边的空决, 小时候空决住在李元秀家里一段时间, 她知道这位大师跟李元秀的关系很好, 李元秀这边她求不来, 就想转头求空决。
出家人都是慈悲心肠, 自己又是弱女子, 求一求他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想到此, 周月娥哭的更是惨惨兮兮, 多年来保养得宜的脸蛋比少年时更加娇媚,哭起来也格外的惹人心疼:“大师,大师求你救救我,您与秀秀说说,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也是没办法, 我没有害人的心啊。”
不料空决压根没往她这边看一眼。
李元秀突然停下, 周月娥一愣, 接着大喜,以为她终于肯听自己解释,衣服在地上拖的破了脏了也不在乎了,手忙脚乱的就想爬起来跟李元秀好好说说,结果半个身子刚起来,下巴就被李元秀勾住。
周月娥被迫仰着头,脖子后仰着异常难受,可她不敢动,她总觉得自己若是动了,李元秀很可能会扭断她的脖子,李元秀的眼神太可怕,让周月娥忍不住哆嗦起来。
李元秀无比认真的盯着周月娥的眼睛,想要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她所谓的无意。
可惜,从那双眼睛里,她除了泪水和祈求,什么都看不到。
“你说你无心害人?”
周月娥一哆嗦,颤抖着嘴唇:“秀……”
“你供出霍家一口没想过他们会被严刑逼问?”
“窝藏前朝皇族是什么下场你不知道?”
“朝廷抓到我和爹,我们会是什么下场,你当真不知?”
李元秀每问一句,周月娥脸上的血色就退去一分,身子抖得如风中残叶,全身的支撑都落到被掐住的下巴上。
李元秀捏着她的脸往上提了一分,看着脸被掐变形的少妇,眼神从她头上的金钗移到她身上的锦缎,语气平静:“你不是傻子,当真不知道吗?我与你从小长大,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霍家一口与你家不曾结怨,霍敏才更是从小护着你。”
李元秀轻轻挽起周月娥耳边散落的头发,温柔的帮她挽在耳后,扶正她头上歪掉的金钗:“是金箔动人心,还是我没有看透你?月娥,你还是我曾经认识的周月娥吗?”
周月娥咬着唇,她不再哭出声,可眼泪却比刚才掉的还要凶,她抬眼望着李元秀的眼睛红肿着:“秀,你没嫁人你不懂,齐家就是我的命,没了齐家我什么都不是,他们都被抓进大牢,我能怎么办?我一个弱女子能怎么办?谋反之罪啊,那是要诛九族的,换做是你,你要怎么选?我嫁入齐家六年,连个孩子都没有,我出身又不好,婆婆早就看我不顺眼,若不是相公护着我,我恐怕早就被休会家了,所以……所以……”她不敢看李元秀的眼睛,她所以然了半天,摇头苦道:“我也是逼不得已,如果老太爷不糊涂,如果齐家不入狱,就算是要我死,我也不可能把李叔和你供出来,不可能把霍家供出来,我真的是逼不得已。”说道最后,她又泣不成声。
她能怎么办?齐家那些人一个个跟失了心疯一样,就算是要杀头也铁了心的要反,好好的日子不过,好好的大官不当,非要寻死,她若不自救,她要死,她相公要死,她弟弟要死,她爹娘也要死,诛九族的大罪,这些一个个人精的官老爷怎么就猪油蒙了心的往里跳,管他谁当皇帝,自己日子过的舒坦不就行了?
李元秀同情的看着周月娥,周月娥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真傻,傻透了,她真以为供出霍家与她和爹,齐家就能平安无事?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下有谋反之心的臣子,周月娥的傻,傻在身处官宦之家六年,却一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的道理,她却看不清,就算是普通百姓,也知道谋反大罪轻饶不得,她怎么就天真的以为自己供一些消息,就能免了齐家一家的死罪?
被人哄骗利用,都不自知。
而且,齐家未必会感激她。
李元秀敛下眉眼,不再理会周月娥的哭求,拉着她往街上走去。
外面已经乱了套,见到李元秀三人也无人顾及。
皇宫的大火烧了一天,火光冲天,烧的皇城里的人人心惶惶。
老一辈里经历过二十年前那场政变的心里都明白,这天怕是又变了,外敌不驱,内乱又起,老人们心里惶恐不安,不由得生起国破家何在的忧虑。
他们约束着家中小辈不准出去凑热闹,这时日也不准他们随意离开家门,就怕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被外面的天给卷了去。
皇城各路城门都被郭军师派兵把守,城外驻扎的五万大军见到皇城方向红光一片,赶过来的时候,城里已经清杀完毕,新帝的人头被挂在城墙上,城楼之上的战旗也被换成前朝大梁的战旗。
领军见此,还有哪儿些不明白的,这是前朝皇族又将江山多了过去,可这帮叛军怎么进的城他都不知道。
领军将领是新帝心腹,他有心为新帝报仇,可后面的五万将士却未必愿意,本来二十年的统治根基就不稳,这帮将士里有多少是前朝皇族提□□的,当年前朝老皇帝亲自帅军前阵抗敌,英姿一一在目,若不是局势所逼,老皇帝惨死,皇族一脉不知去向,逆臣当道,谁又会真心听从一个通敌叛国的逆臣?
是以,本来就军心不牢的五万大军,在赶来压阵的郭军师的嘴皮子下,三言两语就归顺了,有不服的,也被军变的兵士直接绑了扔了出来。
新帝与他老父联合外族偷取了江山,又因为外族宣战,给了前朝皇族机会,丢了江山。
父子二人坐了龙椅不过二十年,换的了一族尽被斩杀屠尽的下场。
当年追随父子二人的文臣武将,多数在政变那夜被斩杀屠尽,剩余的一些也被下了死囚。
皇宫到处充斥着血腥和烟火的气味,花草都被染得赤红一片。
李清河亲手报了仇,砍下了新帝的脑袋,郭军师也手刃了其余仇人。
看着正在燃烧的皇宫,一如二十年前他抱着只有几岁的梁永成逃出这里的光景,郭军师竟然红了眼,当年他护着唯一仅存的皇子在侍卫的保护下仓皇逃出这里,顾不得家里的妻儿老夫,顾不得城中的至亲,二十年后,他领军夺回这里,皇城依旧,可至亲至爱的人全都已经不在,不由得悲从中来,心中更是将逆臣一党恨进骨子里。
若没有这些乱臣贼子,何以失去这么多亲人,朝廷又何以如此动荡,大梁那几座城池又怎会被割让给敌国,害的那些无辜百姓流离失所。
好在,一切已拨乱反正,只要他们守住国土,不愁恢复不了江山社稷的安宁。
李清河没有郭军师满脑子如何建国复家的政治思想,报了仇后,他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下来,盘旋在心中多年的仇恨一朝得报,竟然有一刹间的晃神,一种怅然由心底升出,再后是轻松,压在心里的大石这一天终于可以放下了。
他想着找罗一考报仇的女儿,撇下乱糟糟的局面,去找女儿去了。
找到李元秀的时候,李清河觉得女儿的脸色苍白的吓人,还以为是她遇见了什么事情,忙走上去,也不顾旁边站着的空决和被拎在李元秀手里的周月娥,一把将女儿抱在怀里,担忧道:“可是受了伤?还是出了什么事?”
李元秀枕在老爹肩膀上,休息了下,才起身笑道:“我没事,罗一考已经死了,我只是有些累。”
她脸色不好,确实很疲惫的样子,李清河没有起疑,揉揉她的头发,还将她当成小娃娃哄道:“确实累的紧,你快回去好好梳洗休息,身上都有味儿了。”他打趣着说。
李元秀表情一僵,脸色也变了变,她低下头不敢让老爹看出破绽,顺从点头:“好。”
她将周月娥交给父亲,让他带去给霍大爷一家,周月娥害霍家一家老小受尽苦楚,险些丧命,她的生死去留,合该霍家决定。
李清河剑周月狼狈的模样,丝毫不同情,这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却也因为她的所作所为,抹去了他对此女的所有怜悯。
敢害他女儿,就算是天王老子,他也敢杀。
待李清河远去,李元秀才露了乏,一阵头晕目眩,空决一直看着她,见她身姿摇晃,脚步虚浮,立刻上前将她扶住,那股臭味更加浓了。
空决低头看着李元秀虚弱的表情,他不由得握紧了抓住李元秀的手,将人更往自己怀中带了些,心里一阵疼,在刚刚冒出头的时候,又叫空决狠狠压了下去,耳边响起心魔的嗤笑,空决不理会,只是扶着李元秀,等她脸色缓和了一些,才道:“好些了?”
李元秀点点头,背后的胸膛结实宽阔,带着让人着迷的温暖,也叫她有些沉迷,听到空决的声音,才反应过来此时两人是何种亲密的姿势靠在一起。
她连忙站稳,对空决道了谢,只道是奔波了几日,身体还没恢复好才会如此。
空决知道李元秀在撒谎,他也不戳破,只叫她好好休息,不要再操心其他事情。
皇城局势很快被郭军师镇压下来,朝廷更替,确实动荡了许多事日。
前阵传来梁永成击退敌军的喜报,多少冲淡了一些皇城连日的阴霾,前有梁永成战功立威,后有郭军师运筹帷幄,接管了五万守军,加上原有的两万前朝大军,如今皇城驻守的大军有七万。
起了别样心思的人见状也不敢再起猫腻,死囚里的乱臣贼子只等梁永成班师回朝时一并处决。
此外,郭军师不顾李清河的阻拦,奉梁永成的密旨公开了李清河和李元秀的身份,册封李元秀为永宁公主,李清河为当朝第一大驸马兼护梁王。
满朝文武与百姓哗然,没想到当年与人私奔的长公主竟然还有孩子活在人事,皇室血脉尚存,哪怕是公主一脉的女儿,那也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皇室血脉越多,天家才越让人信服,皇朝才更稳固。
之前他们还担忧新皇只有一个小帝姬,子嗣太过单薄,如今还有大公主一脉,自然是开心不已。
李元秀恢复女儿身,又是本朝大公主,其父有复国之功,虽然以双十年华,但人美身份高贵,多少双眼睛盯着,想要求娶。
父女俩却对赐封没什么兴趣,李清河更是有些排斥,他猜到梁永成的用意,他与秀儿私奔,一直没得到皇家的承认,梁永成不过是想要正了他和秀儿的身份。
李清河对身份并不在意,当年他与秀儿浪迹天涯也甚是快活,有了身份反倒累赘。
李清河对护梁王的名号不屑一顾,开始琢磨怎么带女儿回山谷过父慈子孝的生活,或者浪迹江湖看尽世间美景也不错,到时候问问秀秀怎么想的。
李清河恨不得用所有的时间来弥补跟女儿分开的那六年,他现在大仇报了,生活的重心都落在了唯一的女儿身上。
他甚至开始策划如果要跟闺女浪迹天涯,要选哪里做第一个落脚点,想到此,老父亲心里美滋滋.
…… ……
……
给自己身上撒上香粉,香粉的味道和身上散发的腐臭味道混合成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但总比腐臭味道强得多。
李元秀选的是味道最浓,跟臭味混合后味道最能接受的一种香粉,随着溃烂的面积越来越大,位置越来越多,右胸下第二根肋骨那里已经露出了骨头,那骨头果然跟神算子说的一样是黑的,她用厚厚的药汁盖在伤口处,在用绷带一圈圈牢牢缠绑。
她感觉不到疼,就好像狰狞的伤口不是长在自己身上,直观看到自己的身体在腐烂,那视觉冲击简直了。
幸好不疼。
李元秀还会找乐子安慰自己。
便宜皇叔已经大败敌国,边境暂时太平,立刻班师回朝,一登大统。
反贼同党判了斩立决,便宜皇叔念在江山动荡二十年才刚刚平稳,并没有大开杀戒株连九族,只一族而已。
齐家老爷子以一人之死早早向便宜皇叔表了忠心,救了齐家一家七十多口的性命,成了忠良之臣,唯一的污点就是判投木亲王的周月娥。
便宜皇叔念在她无知妇人又被人哄骗,齐家忠心耿耿的份儿上,免了死罪,下旨流放西北,永不得回京。明面上流放的是她一人,其实一家子都要过去,只不过周月娥是押过去,她父母兄弟自费跟随。
圣旨下了的当天,周月娥就拿到了齐家的休书,到了这份儿上,周月娥还有什么不懂的,可笑她之前还觉得那一家子都是疯子,一心寻死,结果自己才是傻子,人家一大家子置之死地而后生,而她才是一门心思往死里闯。
怪不得相公叫她安心坐牢。
怪不得她跟木亲王走的时候,相公那个眼神看着她。
可他不说,她哪儿懂?
周月娥没想过,她家相公不说,是怕隔墙有耳,也怕她嘴不严,坏了老太爷的一番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