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番外五十三 清和回京(1 / 2)

“州儿,等我娶你。”

当梦中传来最后一声叹息,佞祯剑眉一敛,起身挑开军帐,暴雨过后的八旗精锐营,一纵队军士整齐走过,军营军士大战过后,各安其事。

……“十四弟,今日之所以你能逼我,不是你能逼得了我,也不是你们能逼得了我,而是他要逼我!”……

……“他忌我,正如他回京之后,第一个忌的是你!执掌大军,直破皇城,威逼东宫,而你今年才十六岁,他比起忌我,如今,更忌的该是你!”……

“是吗?……二哥。佞祯会记得二哥的忠告。”

佞祯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又无所谓地一笑,只是若无其事地走出营帐。

“十四爷。”帐外军士行礼。

佞祯点头,军靴踏着残雨行至中军,硬气地抬首,挑帐进入八旗精锐营主帐,在帐中的红木几案坐定,翻阅军报。不时,有军士前来通报军情。

“报,八旗各军已回各旗驻地——绿营军回绿营本阵——”

“恩。”佞祯点头,“着令各旗都统看管驻地百姓,不得扰民。绿营军原阵待命。”

“嗻!”

“报,小安郡王率部控制京师九门——”

“让九门提督先回提调衙门,留职查看,以俟皇上回京,再行论处。”

“嗻!”

“爷。”

佞祯抬首,薛延尚入帐:“禁军里的乞乙逆贼已尽数肃清,皇城禁军统领都换上‘外城’的人。”

“好。”佞祯点头,“你约束下去,不要和‘内城’起冲突。”

“嗻!”

佞祯黑眸一眯,心道,“十三哥,只怕你也没料到你所管辖的皇城禁军里有多少是太子的人吧?”

“爷,请爷责罚。”薛延尚跪,“当日在永和宫混入禁军的高手,未料其人在京师之中竟然潜伏党羽,阿尚办事不力,让他逃脱了。”

“不急,再查。”佞祯冷硬道,“他身上的墨香虽然刻意处理过,但还是被我察觉了。让外城的人从这京中文房书肆查起。”

“是。”薛延尚领命。

“另外,爷,内城诸王府消息,裕亲王……病重……”

佞祯微微皱眉,半晌问:“八哥呢……”

“在裕亲王府……”一顿。

“是吗……”

裕亲王府

敬忠职守的闳翊沔瞥见一身素袍的皇家郡主满眼泪花地跑出殿阁,扶着雕花排门,他回看殿内,裕亲王伸手推开八皇子递到面前的药碗,又重重握住八皇子的手道:“钰儿,你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病中的裕亲王略显消瘦,慈祥儒雅的面容谦和依旧,此时,众人方知那八皇子的谦谦如玉的举止都是源自于此处。

“二伯……”跪在地上侍奉汤药的八皇子微微皱眉,随后点头道,“请讲。”

“钰儿,二伯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八皇子一惊抬首。

“可那些,都要忘掉!”

裕亲王只是说得语重心长。

“你算无遗策,甚至连生你的那个人也想不到会是你……

“怂恿倒皇党的大臣在外廷跪谏,逼得乞乙家不得不孤注一掷,走上绝路,也逼得太子不得不舍弃乞乙玊勒,断足自保。你步步绥靖,蚕食他的势力,把他逼入孤立的绝境,甚至逼他谋反、自立。那个在幕后策划一切的人,也许别人不知道,但我知道,是你……”

八皇子惊得后背阴湿,裕亲王果然是最了解他的,竟然连皇上在短期内都猜不到的事情,裕亲王竟然看得一清二楚。

“表面看起来,这一切你都没有亲自动手。皇上猜忌乞乙玊勒,十四皇子已经代你铲除了乞乙家所有的羽翼,你心思缜密,这些只怕早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只是需要耐心等待最后的结果罢了。”裕亲王一叹,“十四皇子,天之骄子啊,东宫里的太子和保皇党,只会看得到十四皇子,却看不到那个在幕后策划着一步步将他逼入绝境的人,其实是从来没有露过面的你……

“可这些……不管你想了多少,又做过多少,钰儿,你都要忘掉。”裕亲王说到最后一句,已没有半丝火气,“二伯没有怪你的意思。”裕亲王只是用长辈的口吻温和道,“我以前一直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一出生就有贵贱。一个人的出生不是那个人的错,也不是那个人的命。但现在,我却想告诉你另一番道理,有的时候,心比天高,只会让你陷入更深的痛苦,那是……无谓而无尽的痛苦啊……钰儿,忘掉你所想的……不要抗争所谓的命运,当个贤王……

八皇子睁眸,青灰色的眼中尽是不甘和痛苦,二伯怎么会和他说这样的话,这二十多年来,二伯知道他所有的痛苦,也只有二伯,陪伴他走过他从一开始就注定惨淡的人生,他隐忍着对自己身世的满心不甘走到今天这一步,成为世人口中人口交赞的八贤王,甚至,他即将把太子拉下马了!可……最了解他的二伯竟然在这个时候让他放弃!他,又怎么能够放弃?

“不——”佞钰心中出奇地疼痛,但他的语气依旧习惯性地云淡风轻:“佞钰以为只有二伯赏识于我,重用于我,最理解佞钰的也该是二伯才是……”八皇子咬紧下唇,那双青灰色的眼眸暗.潮汹.涌。

裕亲王见到痛苦的八皇子,摇头一叹:“如果你不能忘掉,我已经看到了你悲惨的命运……”

佞钰满眼哀然,如何悲惨,会比现在还要悲惨吗?因为不甘心上天的不公,为了摆脱卑微而卑贱的命运,却注定只换得更悲惨的结局吗?“不,二伯!大不了是一个死字,不可能比我二十年来忍辱负重的日子更悲惨了!”

裕亲王听到佞钰的回答,心中一痛,只是抚上他苍白的脸色,“我的子嗣无多,又大多早夭,你是我亲手带大,如同我的亲子……”裕亲王只是沉沉一叹:“但愿是我看错了……”

八皇子一瞬抬首……

……如雪的袍角随风缥缈,男子的背影立如谪仙。

那个亭子,他曾带纳兰泽州去过。亭边的湖水从裕亲王府的泉眼里涓涓淌出,至此迂回。这里,曾是他幼时无数次无声哭泣过的角落,也是无数次裕亲王于他谆谆教诲的地方。

裕亲王……

比起高高在上的父皇,他这个卑贱的皇子,更多得到的却是裕亲王暖人的浅笑,如亲生父亲一般。

世人都知道,皇八子向来温和恭谦,可谁知道,那都是因为裕亲王的教诲之功。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裕亲王是一位贤王,那曾是他一生效仿的楷模,于是他也成了江南士子口中人所传诵的八贤王。

清和二十九年,和硕裕亲王接受抚远大将军一职,带兵远征罕月,他身为年轻皇子更是亲身参与其事,立下功劳,受封贝勒。

只是,这场让他有机会初崭头角的出征,却是裕亲王一生最冤屈的一场战役。

前有大皇子自持居长,私行陈奏,后有佟家持功倨傲,急躁冒进,致使布阑乌通战役虽胜,国舅童国冈中伏身亡,事后,众亲王郡王贝勒互相推诿,互相指责,持续混乱。

纵是裕亲王领兵明明布阑乌通战役大胜,远征的调度失策却仍然是不争的事实,也必须有一个人出来顶罪!

父皇清和为此大怒,就在打了胜仗的裕亲王班师回朝的时候,圣旨降下,令裕亲王在朝阳门外听勘。皇上在大臣们着手调查裕亲王指挥失度之时当面警训佞钰:“裕亲王系汝伯父,议攻王大臣等取供时,汝若与裕亲王稍有异同,联必置汝于法,断不姑容。”

这似乎是皇上对嫡亲兄长裕亲王非同寻常的信任和尊敬,甚至将亲生儿子的性命交给了裕亲王,只要裕亲王奏陈大皇子半分不是,皇上便会严处大皇子,但这也是皇上最为厉害,最为老谋深算的一着!

佞钰亲眼见到裕亲王仰天感慨:“我复何言?”遂将作战的失误都引归于己。

那是他见到二伯最疲惫的时候,十八岁的他曾悲愤地为二伯不甘,当时军有常宁,有雅布,还有众多的亲王郡王夷吉特勤,有多少赞同停军,有多少赞同追击?但是,他没有说话,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资格。

那件事不久之后,裕亲王仍不忘关心他这个被遗弃的皇子,还问他,为何只是为二伯不甘,却又丝毫没有怨怪皇上的意思?

佞钰不语,只是默默聆听二伯的教诲,但他比谁都要清醒,皇帝的儿子担不起这么重大的罪责,一个大皇子抵不过这天大的疏忽,只有这木兰朝第一贤王——硕裕亲王才担得起。贤王之责,就是为天子分忧,即便担下所有的冤屈,所有的罪责。裕亲王贤德,即便如此,也毫无怨怼,甘之如饴。

裕亲王笑道:“钰儿,当一个贤王,未必比当皇帝容易……”

然而,此时的佞钰并没有告诉这个情同生父的人,他从那时候起,就再不准备当什么贤王了……

……“忘掉那些……不要抗争所谓的命运,当个贤王……”……

……“如果你不能忘掉,我已经看到了你悲惨的命运……你是我亲手带大……但愿我看错了……”……

“二伯……”

风中飘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我,又怎能忘掉……而他,也已经不行了,不是么……”

立如芝兰的男子蓦然一顿,那双宛如谪仙的青灰色眼瞳骤起欲望之火,仿佛要燃烬一切……

“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