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让我会一会那个故人吧!
一路沿着结冰的翠屏湖走向城关镇。这条路,昨日他还一手揽着我,一手牵着白马走过,今天就只剩我一人了。我心中竟有些许留恋,步子走得越发慢了,一步一步,布鞋终是被雪水染湿,冰得我的心凉凉的。
终于到了城关镇,我笔直走到蓟州驿站,问驿站的管事道:“昨日,是否有位笃信佛教的大人在此留宿?那位大人在民妇这里请了佛香,但是其中有一盒檀香有瑕疵,民妇不敢唐突大人,更不敢欺瞒佛祖,只有请管事大人通报……”
那位大人似乎是一位非常虔诚的檀越,管事大人听了我的话,不敢托大,让我到驿站中的庭院里等,庭院里有冻结的池水,池上是木制九曲桥,我就立在桥头。
不久,我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纳兰姑娘。”
我回身,终于见到了立如芝兰的故人。
他向我点头一笑:“昨日,我一见摊子上的手制檀香,就知道一定是你。”
“我却没想到是十二殿下。”
“是不是若是猜到是我,也不会来这一趟?”
我不好意思地一笑:“抱歉。”他说得不错,如果知道是这位与世无争的十二殿下,我便不会来了,我相信他是不会透露我的行踪的,也不用冒险了。
“不用抱歉,原来你那么相信我。如今,你见到是我,也该放心了吧。”他摇头,“没想到,九哥和十三弟到处找你,你却躲在这京畿附近,当真让人想不到。”
我低头,十三皇子找我也正常,他是赑屃的首领,奉旨暗中追捕我这个出逃的暗人也是应当。只是九皇子也在找我,让我心里一紧。
“你是不是奇怪,肯为你向父皇求情的八哥为什么却反而没有找你。”
我摇头:“不,他本不该找我。”
“其实……”他道,“是二叔病了。”
我一惊抬眸,二叔?是和硕裕亲王佞全!原来是待他如亲子的和硕裕亲王病了,孝悌如他该有多担忧,多焦急?只求和硕裕亲王的病快些好起来,也好让本已忧虑太多事的他减些忧烦。
“二叔的病,和玊相有些关联……”
我摇着头打断:“我知你是好意,想告诉我他的状况,但我已经逃了,这些,我都不想再知道了。”
“好。”
过了一阵,他道:“你的头发……”
“我已经嫁人了。”
十二皇子一怔,道:“你本来,以为我是谁?”
“十三殿下吧。”我笑,上天待我不薄,我本来都准备把自己交出去了,只是希望多少可以隐瞒十四皇子的行踪一时,也好让他有机会离开。上次他从冷宫掳走我,曾和十三皇子交过手,从他们的言语里,我隐约感觉到,若是十三皇子知道他的行踪,要比九皇子知道我的存在还要危险!
我从衣服里拿出一封信:“这封信本来是准备到了京城,亲自交给纳兰家的仲卿少爷的,现在就托十二殿下转交了。”其实,这封信,我出京之前,就写好了,但是后来遇着十四皇子,怕横生波折,就一直没有托人送。
十二皇子接过信,看着我,我只是毫无保留地一笑:“我二哥他看了信,就会明白了。”
“就只有这一封吗?”
我点头,纳兰仲卿拿到这封信,也便了却我最后一桩心事。至于其他人,乐凤鸣为了九公主,身负血海深仇,他甘愿投靠八皇子,介入朝堂争斗,我无从阻止;而八皇子身为一党魁首,腥风血雨虽然危险,但他心思缜密,手下又有九殿下、十殿下这样的硬手,真是遇到什么,我又凭什么资格担忧呢?至于蓉卿……他身边有蕴儿,蕴儿是我的孪生妹妹,心机不比我差多少,她一定会保蓉卿周全,至少她很爱蓉卿,因为我爱过,所以感觉得到……
“纳兰姑娘。”十二皇子道,“有一件事,也许还是该对你说,纳兰家长房曾孙的生母裴氏上月初一去了。”
我一惊回首。
十二皇子接道:“……纳兰府里似乎传出是贞敬夫人为了谋夺曾孙而下了毒手的谣言。”
我倒退一步,险些站不住,忙扶着九曲桥的木栏。我的唇颤抖,无比缓慢地笑出来。我以为我对谁都有了交代,我以为没了我,裴兰也不会被纳兰府里的什么人针对,没想到,我还是害死了她!
“原来是有人想让我再不能回去!”我觉得好可笑,我笑,“我根本就没打算回去!”
“纳兰姑娘……”十二皇子皱眉,伸手似要扶住我。
我抬头,看向他,强笑道:“我似乎听到什么哭声?”
他的手一顿,皱眉。
这时,九曲桥另一面,几个婢子汲汲向这里奔来:“十二殿下……”“十二殿下,这十八皇子不知怎么哭得厉害,奴婢们实在劝不住了……”
我一惊:“十八皇子怎么会在这里?”
后头,是一个乳母,抱着不知为了什么正哭得惊天动地的奶娃子也赶了过来,见着十二皇子,就愁眉苦脸道:“十二殿下,这十八皇子……”
十二皇子忙从乳母手里接过十八皇子,不知怎么,奶娃子的哭声立时小了。
“明年,父皇准备第五次南巡,怕宫里不平静,让我先和十八弟前往江宁,我也是护送十八弟罢了,他可是带着红光的弟弟啊。”十二皇子笑,“这说来也怪,十八弟平素一哭起来,就是任谁也哄不住的了,好在是见了我还收敛些,这差事便落在了我身上。”
我见了十八皇子,心生怜爱,道:“不如,让也我来哄哄看。”十二皇子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又笑道,“皇祖母就说十八弟挑人,我听说见了你,也是百依百顺。”
我蹙眉抿唇,十八皇子那日又哭又笑,都凑巧是在保护我一样,许是我与他的缘分。
我疏了眉看向十八皇子,笑道:“见了你十二哥,哭得这般小,那刚才又是怎么了?”
十二皇子的神色动了动,只把十八皇子交给我,我托着抱在胸口,奶娃子玉雪可爱的小脸,因为哭了,而红红的,我看了心痛,忙抱紧他,他看到我,反而哭得越发厉害了。莫名地,我竟能明白他哭闹的意义。
哭,是想占有的另一种表示吗?我皱眉,看着怀里的十八皇子,一瞬间仿佛想到什么,心口一阵怅然若失。
腊月里,十八皇子被毛茸茸的羊毛毡子包起来,通体雪白,只露出黑黑圆圆的大眼睛,像极一只白熊崽子,而某只小熊崽正和我闹脾气,越发可爱。
我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只是缓缓地低下头,缓缓地凑近他,轻轻地亲吻他玉雪可爱的小脸,闭上眼,环抱的双臂收得很紧,但我的唇却是轻轻地碰触,长久地逗留,感觉他在我温柔的长吻中渐渐安静,微微睁开眼睫,却见到他瞪着黑黑的圆眼睛,看着我……
他的眼睛又大又黑,清澈地映出我的样子,原来,我早已满眼含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