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番外 三十 祯居秋暝(2 / 2)

空山秋雨中,马车跟着白马奔驰,本该相遇、错过、错过又相遇的两个人,终于在满山血雨中相见……

(下)

山居的日子,过得很平淡。佞祯竟觉得又回到了清和三十四年,他出逃那年,途中在钱塘梯田插秧的那段日子。

州儿在浣花州买下的宅子不大,却很朴素,浅灰色的砖,深黑色的瓦。屋子里的墙没有糊,还是砖的颜色,屋子的顶上是层层瓦片,但是接的很好,秋雨淅沥地打在瓦上,却没有一滴渗进来。屋里东西向很长,其中放着很少的几件简单的木质家具,唯一的一张硬板架子床,他躺着,靠着最西面的墙。

屋子的西面、北面都是砖是墙,南面是一排门窗,用窄窄的木板拼成一条条的。最东面是灶房,白帘子挡着,州儿的身影在里头隐隐绰绰,莫名地让他看着安心,仿佛这样,他就能确定州儿还在他身边。

脱去上衣,州儿轻柔的手指抚上他的强健的肌肉上狰狞的伤口,细致地包扎,他只是眼含笑意地看着她,看着她的专心致志,看着她为他担忧,夜里,常常偷偷地揽上州儿的腰,州儿睡得沉,并没有察觉,他就悄悄地亲吻她的脸,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做贼心虚也好,难以压制也好,只是纵情地吻遍他心爱的人儿。仿佛这样,州儿就是属于他的,属于他一个人的,没有反抗、毫无防备地属于;仿佛这样,才能确定州儿就在他面前,被牢牢地禁锢在他的怀里,再不用怕她会逃离……

秋雨落,秋风去,冬雪降,十月至。

佞祯的体质,恢复速度称得上极速,小伤自不必说,连左胸和左腹致命的刀伤也很快结痂了。趁着州儿清晨去湖边洗衣的时候,就在院子里哼哼哈哈,恢复功力,等州儿抱着木盆回来的时候,又装出虚弱到不行的样子,让州儿亲自喂他喝药,再为他的胸口上药,闷着葫芦偷偷观察州儿满脸担忧的神情,又在州儿背过身的时候,撇嘴无比耀目地笑出来……

翌日,亦然。

日日,如此。

一次,隔壁养鹅的小童满脸崇拜地看着他赤着膀子在院子里用树枝舞剑,几只呆头呆脑的大白鹅踏着雪进到院子里。佞祯突然想到“羲之寻鹅”的典故,信手以树枝作笔,一面舞剑一面在雪地上写下一竖写意。

偏此时,雪边的那几只笨鹅“鹅鹅”叫着、低低飞过,险些糟蹋了一地好字。

佞祯抬眼,以笔作剑,挑了地上的雪就扫向那几只不识相的鹅,可怜几只大白鹅都不知道怎么触怒了这霸王,就被扫了满头满脸的雪。养鹅的小童心疼自家的鹅,赶紧赶着鹅逃也似的奔回家里。

这时,抱着洗好的衣物进来的州儿正见着这幕,瞟了眼雪地里留着鹅掌的字迹,只摇头道:“可惜,临帖王孙者,不是爱鹅人!”

听到州儿嘲讽,佞祯倒不生气,厚着脸皮贴上来:“娘子莫怪,娘子辛苦。娘子去了那么久,让为夫好生想念。”佞祯说着,故意光着膀子就来抱州儿。州儿羞愠,一面躲一面怒道:“你……你还不把那劳什么子穿起来。”

侫祯见好就收,随手捞起一件白衫,故意大咧咧地当着州儿的面前披上,州儿脸微红,如何看不出他的作弄,绕过正穿衣服的某人要走。却终究被他猿臂一伸,环住胸口,挣脱不开,州儿正挣扎,却终于见到他所写的字。

“山中兮久居,王孙兮忘归。”

州儿一怔,他这一句,也是借用“王孙”,却是出自的王摩诘“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州儿淡淡地皱眉,不被身后的男人看到她忧愁的表情,他这是在告诉她,他真的厌弃了庙堂‘入仕’,愿和她在这山中久居吗?他真的,又能久居吗?

佞祯倒是对自己的字颇为自负,反而挑眉笑道:“怎么样?是不是被为夫的字迹折服?”

州儿本是幽幽地看向他,却见他笑着拉她进屋里。州儿一晃神,觉得和他在一起,竟有点像在江南初遇“他”的时候……

屋外,雪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终是覆盖了雪地上的誓言……

很多很多年后,当佞祯再度握起州儿的手,写下同一行字的时候,相同的字迹早已意义不同,而州儿直到那时才终于和这个男人长相厮守,而这些,就又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