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皇城里其他人心急火燎的模样截然不同, 在被火势映得通红的宫墙旁, 有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着。倘若周遭换个颜色,换成春风和煦、艳阳高照的背景, 这两人分分钟皆可入画;然而在充满压抑的红中,就显得格格不入起来。
“……陛下,乾德殿走水了。”萧临晏眼看着一个又一个侍卫步履匆匆走近又离去, 走在他面前的人仍旧是一副仙风道骨、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不免也有些着急。
秦云邵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朕知晓。”他顿了顿, “爱卿不知道?”
“……我知道。”萧临晏忍着气道, “刚刚的公公都已言明, 臣耳力很好。”
“不,”秦云邵出人意料地否认了,但很快他又沉默,接而理所当然地反问道, “你不知道?”
被这一来一回折腾得情绪有些不稳, 萧临晏翻了一个白眼, “我都说了我知道了!”
刚一做完这大不敬的举动,萧临晏才猛然想起面前的人早已不是可以平等对待的人。自古君臣有别,就冲着萧临晏刚刚的失礼,都够无权无势的他掉脑袋。想萧临晏呼风唤雨好几年,从来都是别人眼巴巴地求着他, 他又何曾要低声下气地这么对别人说话?
萧临晏连忙补救道:“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秦云邵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叹了一口气, “……今日突然约朕外出踏青,你真当朕不知晓缘由?”他又故意停住,好似回到了京城他的底气就一下子全回来了,分毫不复之前腼腆的模样,“朕知你有功。”
萧临晏已经被秦云邵莫名其妙的举动也搞得摸不着头脑,但既然是夸奖的话,他也就厚脸皮地应承下来:“陛下英明。”
两人又不疾不徐地沿着宫墙走了片刻,萧临晏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出声询问道:“如今看来宫中侍卫并不紧缺,为何陛下平日微服私访从不带侍卫?”话刚一出口他就暗恼自己的口误,“我是说暗卫。”
秦云邵放缓了步子,渐渐落后到萧临晏身侧,道:“本就是引蛇出洞之计。父皇驾鹤西去时,曾秘密留给朕一支暗卫,年岁同朕差不多大。他嘱咐朕要多多陪同这些死侍,唯有自幼抚养长大的亲信,才可以亲之信之。”他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萧临晏只有非常靠近地竖起耳朵才能听清他在讲什么。
“然而母后向来不允许我下了朝后胡乱走动,就连乾德殿也是由母后一族的亲信把守,我未经通报,不得随意离开,自然也没有时间去培育对朕忠心耿耿的死侍。幸好,这世上忠君爱国之人不少,虽说大部分都是冥顽不灵的人,但有时候正是这种不开窍,才是最讨人喜欢的。
“自你初次入宫,”说到这里,秦云邵向萧临晏投去一眼,看不分明情绪,“我才得以接触到之前那支暗卫。父皇临死前一直对我说母后有多不容易,虽然我不是她亲生骨肉,却一直将我视作嫡出……更何况母后一族具是忠君爱国之人,想来之后也不会对我如何。还嘱咐我要和云玖情同手足,让他好好帮助我治理朝政。”秦云邵终于控制不住自己,溢出讽刺一笑。
萧临晏虽说对古朝政不甚理解,但也知道一般长子都为嫡出,且不论皇宫,寻常人家的妾怀了头胎,都是要被赐堕胎药的。看来先皇着实对当今太后宠爱得紧。
秦云邵也是常人,又尚且年少。太后除了秦云玖之外竟然再无所出,也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人祸。先皇宠爱的妃嫔众多,自然也有诞下皇子皇女的,然而皇子除了秦云邵被尚有权势的生母护着,毫无例外死了个干净。先后薨,如今太后就被扶作了皇后,忙着多多提拔娘家,一时间也来不及处理秦云邵这个祸害,谁能想到先帝这么快就跟随仙去了。
故而她哪怕暗地里恨得再咬牙,明面上也还是要服从太子登基。
秦云邵侧头,发觉萧临晏正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眼神里溢满了心疼,鬼使神差地道:“……事实上,朕先前并未信你。”
话已出口,想再收回也来不及了,秦云邵只能叹了口气,难得地打开了心扉,“你说的话堪称满口胡言,又或是半真半假,然而多少是假的更多。不论是你说的先皇托你也好,又是你乃太后安插的眼线也好……这倒是真的,明眼人不用猜都看得出来。你的反水一开始并未在朕预料之中。”
也许是怕萧临晏不够伤心,他又狠狠补刀,“你的反水,于我而言毫无用处。更何况,你看上去更像是被夔王安排着的反水,故意诱我上钩。所以我也就将计就计,故意亲近你,好让夔王看到你的可利用之处。毕竟,世人皆知国师胸无大志,目不识丁,也好过派一个精明强干的人来让我伤脑筋好。”
萧临晏:“……那真是谢谢陛下了。”
萧临晏努力忍住翻白眼的欲望,生硬地转移话题道:“陛下,到了。”他从来没发现这人有这么讨厌过。
前方赫然是火势最盛的地方,熊熊烈焰腾空而起,饶是如此,殿前也零零散散站了不少人。
远远就听见有人声声悲切,痛呼道:“皇弟何以至此!都怪本王,一直没能顾及到皇弟的心情,致使他郁结于心,竟放火活活烧死自己!”
旁边一圈人连忙迭声安慰。
秦云玖远远走来,哪怕走至近处,面前的人仍是一副浮于表面的悲戚模样,一旁的人有的连忙趁此机会讨好夔王,也仍有一些人被排挤在圈子外,只是尽职尽责地喊人灭火。
秦云玖轻咳一声,引来众人注意,道:“朕无碍。”
秦云邵和其他大臣皆是震惊之相,还是较远处的臣子最先反应过来,立马伏地三拜,道:“天佑吾皇!天佑吾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