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弟, 姜国意在鹬蚌相争,坐收渔利,新皇即位,朝政尚且不稳, 宇文灏断不会在这时穷兵黩武, 你且趁夜空留外廓,抽走实质, 前来助我’
燕国的中兵与姜国已对峙了近两日,双方皆是敌不动,我不动。
九爷早就按捺不住了,昨夜终于收到七爷手书, 他依计连夜抽走主力, 隔着雁山,与姜国唱起了空城计。
然而就在九爷刚赶到营地, 准备把带来的军粮兵器安置妥当, 再率兵轻装上阵赶往苇塘与七爷会和, 却不想碰到件棘手的事。
说棘手, 也不过是有人擅自出了营,可棘手的,却是这出营的人!
眼前白马的背上几道血迹还未干,挂在脖上的剑仅余空鞘,跪在地上的一士兵说的含糊不清, 大概意思是这亲兵去找元帅了, 可马回来了, 人却没回来。
九爷听得头大,他刚赶来时,若不是这马在营外徘徊时就老跟着他,竟差点没认出来。
这不是被他七哥征用的那匹马么?
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现在除了与突厥火烧眉毛的一战,没有更大的事,人不见了,该派人去找就找,可偏是这出事的人,说是不予那人说?
九爷现在也摸不清那人对她到底是何打算,隐约觉得这女子在其心中份量不轻,但这一战回去之后,怕是有许多事情要尘埃落定了。
尤其是那人的大婚,与慕家联姻一旦成事,在朝政上何止是微妙的变化?
那几乎是钉定锤之音,不过朝野内外也无几人知晓就是了。
太子不惜使绊扣留后军,不就是想打压那人的风头,可这一战全部都在那人计划之中,不仅要胜,还要胜的漂亮。
这节骨眼上,又如何能叫那人分心?
“你们先抽一队骑兵去附近找找,切莫大张旗鼓,记住,有任何消息直接向本王汇报即可,日后元帅若追究,自有本王一应承担,倘若有任何人胆敢与元帅提及此事,本王必亲自斩首,绝不姑息……”
不许大张旗鼓和瞒上不报的原因是一样的。
九爷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而他的原则就是他七哥。
九爷狠厉的声音,转瞬就消失在赶往苇塘的路上。
***
金镂香炉里逸出的淡烟,若鹅绒袅袅缱绻。
这香味似檀又似麝?
触手是锦衾软褥,眉翎猛然睁开双目时,眼角满是蟠龙云纹的雕镂,面上还覆了朱纱?
不,是低头看着她的女子面上悬着朱纱,轻轻荡过,拂得她脸颊生痒。
一双凤眸在她面上细细打量着,若不是身体的疼痛使得眉翎格外清醒,她怕也要以为女子与自己是旧相识了。
“你是……呃啊……?”
眉翎刚欲起身,全身竟只有脖子动了起来。
“药还没换完,姑娘切莫乱动。”
话也不知是谁说的,方才鲛纱半垂,囿了视线,直到眉翎顷刻被不知道多少双柔荑扶坐起,才发现,这好大的……
这应该不是厢房吧?
尤其是她坐起身才发现,床榻边还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跪了一长排的女子。
刚才有声音说,正在给她……换药?
她只记得坠马之后……,之后,就没有之后了。
眉翎宛如失忆般的张望着不知该怎么形容的豪华‘厢房’,但是,等等,她突然想起什么,将垂肩的秀发捞到耳后,屏息听了半晌,没有雨声!
正暗自庆幸,她又顺手拉住给她包裹腕上伤口的女子问道:“外头没有下雨吧?”
“……”
“今日可曾下过雨?”
“……”
女子睖睁的看着她,似听不懂一般,半晌也不答话。
此时的沉默对眉翎来说,绝对是一种折磨,尤其是这一个个女子越加奇怪的眼神。
被衾一掀,她直接下了榻,脚刚触地,足下锥来的痛,就险些叫她倒插葱。
“姑娘别乱动,你这伤口还……”
这回探手扶来的正是那个面悬朱纱的女子,但她话说到一半,与所有女子一样,也若有所思的看向地上。
同是女子,都知道这女子的脚足堪比贞洁重要,可此时,地上的一双纤足就这么裸着,仿佛它的主人也全然不在意。
而眉翎此时也确实无暇顾及,她环视了一圈,坡着脚就奔向了一处。
迫不及待的掸手一推,轩窗外,月朗星疏,秋风正浓,夜,静谧的一如他慵懒的枕在膝上,待她束发的那一刻。
不知呆呆的看了多久,眉翎终于吁了口气,扭头却仍有些不放心的朝搀扶来的两女子问道:“今日一整天都未下过雨么?”
一女子轻轻摇头,眉翎刚舒展开的眉目,转瞬又收紧,因为另一女子笑吟吟道:“今早一放晴,太阳可好了。”
放晴?
那意思是昨日……下过雨了?
昨日何曾下过雨,她怎么不记得了!
但是,等一下,思绪电转,眉翎猛的抓住女子的手,“昨日何时下的雨?”
“约莫是傍晚时分,下了一夜的暴雨呢,不过今日一放晴,天气甭提多好了……”
许是这殿室太过敞阔,以至于女子莺啼般的声音如水波一层一层的荡进耳膜。
后面的话,已模糊不堪了,腕上的药纱尚未缠好,一抹琉璃白倏的滑下,在她连嗓音都绷紧的同一时刻,“我昏睡多久了?”
话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一殿的女子都愣住,这答案她们哪里知道,她们甚至连她是谁都不知道。
过了好半晌,才有微尖的应声,“估算行程,应有两日了,但姑娘是今日才送来这里的,我们正奉命给你……”
说话的朱纱女子是敏月,却不知被谁的一声惊呼打断。
床榻前瓶瓶罐罐的药猝然被打翻,忽被眉翎攥住手的女子,更是惊惶的跟着她乱蹿。
“正门在哪里?带我出去。”
如此金辉相谢的屋宇绝非一般的府邸,但眼下,除了那个人,眉翎脑子里什么遐思也容不下。
这雨到底还是下了,她要回去,军营虽简陋,可她闭着眼也能摸到那人的营帐,忽然莫名其妙的睡过去两日,一醒来,这鎏金雕玉的地方,她从来不认得。
“诶?你不能走!”
声音追来的同时,有手压在肩上。
人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大约都容易丧失理智,或者,眉翎也说不清,她怎么突然就如此失控,失控到,出手不是一般的狠。
回首一道劲风甩下,忽如其来的窒静中,有人屏住呼吸,有人掩面捂唇,而她手似触到了什么,一面朱色在空中一划,无力的跌落。
眉翎恍然发觉什么时,已慌忙避目,但那一道从颌下爬至鬓角,纵错了半张脸的狞疤,一眼,已足矣怵目,尤其,是出现在一个女子的面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
原来朱纱是用来遮疤的,眉翎忙俯下身去捡,有人却先她一步。
修长的手,琼枝为节玉为骨,两指一拈,轻巧的将朱纱挑起。
视线所及处,是一双墨缎金纹靴,这人走路怎么没声音的?
犹在急躁中,眉翎抬头就以极具压倒性的姿态仰起了身,迎来的却是周遭更具压倒性的,哗啦跪倒的一片,包括,那个还被她拉在手中的女子。
诺大的殿室,转瞬就只剩这一个峭立的身影,当然,还有眉翎,她在与他对视。
“皇上!”
“宇文灏!”
两道声音隔空狭路相撞,两派都不由得顿了一下,互相诧异。
眉翎是一人自成一派,所有复杂的目光刷的一下转来,这么多人,也回看不过来,她索性头一昂,将目光直晾到了对面。
一,二,三……
“嗯!慢慢数,别数漏了。”
声色邪懒,眉翎没顾上去看那更邪懒的笑,只呆呆的点头。
长身墨锦,袍附金纹,而她正专注的数着那墨袍上的金龙,有几只爪?
七爷的蟒袍是四爪的,这个,的确是五爪……龙纹!
嗯!眉翎确认的点点头,没错,还在猎场时就听闻姜国新帝登基,他原是太子,现在自然是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