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们怎能放过,几人齐齐调转马头,风中一声暴嗥,顷刻已有两人拍马追去。
这便是眉翎为自己争取到的一线生机,快不过弹指时间,她数着心跳,弓张一横,两个追马的突厥人几乎同一时刻若断线的风筝,被身后锥来的箭猛的推落。
一刻也不敢怠慢,尚余的两人在他们策马转身之前,眉翎已抽出了翎箭,头顶,却猛然有风雷声旋来。
糟了!
突厥人善用长鞭,眉翎被迫欠身退闪,但那鞭风眼看着已卷到耳边。
鬓发顷刻在风中碎了几缕,她再转过身时,马尾一松,三千青丝泻若银河九天,鬓云若蝉,秀腮若雪,女儿家的柔情绰态忽然就无遮无掩。
“呦!三王子,这竟是个女子,管她是哪国的,咱们先带回去快活快活,再赏给弟兄们。”
“模样还不赖,爷先尝尝……”
掸掸手中长鞭,目光放肆的在她身上游弋的,正是那突厥三王子。
掠了眼被他鞭子缠死的弓背,既跑不掉,眉翎索性迎上那龌龊的眉眼,妩媚的笑了笑。
两个男子见状竟放荡的打起了哨声,谁也没想到,马下女子无声弯起的唇,宛若刀锋。
柔,温婉楚楚,刚,亦不让须眉。
在顷刻死寂的笑声中,一声痛呼平地暴起。
那听着十分惨烈的嚎叫,自然不是眉翎的。
弹指前,弓张仍在她手中,弓背却被长鞭卷住。
她不过是轻轻的拉了拉弓,对面的长鞭已警惕的扯紧。
等的就这股力,省得她拉了!
上弦的箭像蓄谋已久,在两个突厥人终于意识到什么时,又一记鞭风抽来,将眉翎直接掀倒在地,但在她落地之前,手已顺势松开,一箭,就在那一刻,狠狠的揳入三王子的眼窝。
马上人血目残戮,长鞭再次气急败坏的朝她打来,可马下哪还有人?
眉翎早就趁机爬起,翻上了那个已倒地的突厥人的马匹,策缰便走,却几乎同在一时刻,又一记彪悍的鞭风朝颈后掳来。
她头皮一紧,散在风中的发尾竟被缠住。
慌乱中,目不能及,手也不知摸到了马上的什么,眉翎猛的抽出转身一挥,风中只残着几缕断发。
马终于御风跑起时,快要被恐惧崩裂的胸腔终于松了一口气。
眉翎却没想到,她也只来及松一口气。
身后急剧逼近的,竟不止马蹄声。这叫她在粗喘中沸腾起的血液一刹又凉透,因为坐下的马匹,俨然已有些不受控。
而那穷追不舍的,似笛似哨的驯马声中,已渗出狂笑。
眉翎当时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她就是带着这马去跳崖,也绝不能叫它停下来或者让它带回头,否则,她只怕会比死还惨!
其实她不到十岁就已会骑马,这比起男子也绝不逊色。
马不是没驭过,烈马更是没少见过,像云骓那种一抬马蹄就能踏死人的,座下这匹与之相比,还差得远。
可现在后面追的紧,哪有功夫驯马?
那便不是她死,就是它亡了!
足尖猛的一踢马腹,兜转了几圈的马终于又开始跑起,马鞭已用不着了,眉翎抽在它身上的,早换作手中的弯刀。
马一发狂,飙风般的跑,自是不会受控了,当然,同时,也不会受她的控了。
本想着回营,现在只能由着它跑了,马已半身披血,追迫的声音终于稍远一些。
可在她还没来及思考,如何重新驾驭这已癫狂了的马,已有流矢揳入蹄下。
转瞬,身后净是嗖嗖的劲风,可眉翎已无法闻风避让,只能靠拼命的挥刀,企图让马跑的更快些,来躲避突厥的流箭。
在手与脚都皆险些被利箭横贯之后,弯刀上的血,已不知是马的还是她自己的。
不知不觉中,竟已跑到了雁山方向,难道要去找九爷么?
远山峥嵘的轮廓已在天地间勾勒,同时勾勒出的,还有一条跃动的黑线。
距离尚有些远,辨不清是什么人马,但似乎也是来势汹汹。
又几只冷箭从肩上飞过,眉翎彻底寒战,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除非她想立刻死在箭下,否则……
马脖上的血是骤然偾溅在面上时,在眉翎攥刀的手狠厉的又一锥,一声哀鸣的狂嘶响彻平野。
耳际风声激荡,缰绳骤然勒紧,她猛力一反策,呼呼旋起一片血风。
不早也不晚,就在那时,扭头立起的马腹堪堪为她挡下几支追来的利箭。
而被甩落的一具身体,像吹散的蒲公英舞在风中。
天地在视线中转瞬翻覆,风声割耳,许是已值秋季,半枯的草并没有想象中的松软,冷硬的泥土猛的打在后背,将四肢百骸震的生疼。
眼角是同样倒在血泊中的马,阳光自厚密的云层中惨淡的遗下,半面血染的容颜竟比那天上的日头更明艳。
意识覆灭前,视线里是一双紧锁的眉头和幽深的长眸,还有那眼中游过的一抹似笑非笑。
浑身疼得动弹不得,不知为何,眉翎只觉得那笑,很欠揍。
喉头有两字终是没有力气唤出,眼睫最后的光停在了晦暗不晰的天……
***
眉翎坠地前的那一刻,闷雷般的马蹄声就已逼近。
一箭强势的掳风锥地之后,一阵密如狂草般的箭雨,横横的揳在那两个还欲往前的突厥人马下。
弓箭徐徐收低,放了那第一箭的人,长眉深目,是一派慵懒的阴鹜。
他意态雍容的跃下马背,不徐不疾的走向跌坠在草地上的人,神色略复杂的凝了一眼,像是要确定没认错人,才将她抱起。
对面好像一直有嚷叫声,他既未看亦未听,直到他把人抱起准备离去时,那激愤的音调才陡然无法忽视的叱起。
无法忽视是因为,突厥三王子也极不客气的朝他甩来一鞭,虽然距离有些远,鞭长也难及,但咋呼声,丝毫不逊。
“说你呢,你给老子站住,这死丫头是老子的人,她伤了老子的眼,她今天没摔死,老子也要把她鞭死,谁也甭想带走。”
“三,三王子,好像真是……姜国的军队啊!”
“老子才不管他们是什么人,姜国的正好,他们皇帝还是老子的妹夫呢!”
兴味的垂了眼怀中人,不知听到哪一句,一抹戾色在长眸里散开,宇文灏笑意渐浓,余光一递,平淡的语调阴寒的怵人:“剁了,甩鞭的那只手。”
穆斌领旨,扬手一挥,一队黑骑涌上,嘶嚎的惨叫彻底取代了聒耳嚣嚷。
这是穆斌第一次见到画中真人,他一直负责上传下达探子的消息,安插在别国的探子,尽数是用来刺探军情的,而这女子竟是唯一一个与政事无关,却叫皇上动用了探子的人。
他一直好奇的向皇上汇报着她的一些琐事,但今日,百闻不如一见。
他相信不止是自己,身后百名黑骑亲见马上人那千钧一发的智勇,怕没有人不震惊于她的胆识与聪慧吧?
即便是他们这些出类拔萃的禁军,又有几人能做到?更何况还是青丝如涓的女子。
可皇上把她抱回来时,若说方才是惊,那现在却是吓着他了。
血,有这世间无与伦比的艳,尤其是在瓷白的肌肤上一绽荼蘼,似雪压的红梅,花开了半朵。
这女子面上竟是半清半妖,辨不清容颜,也不知那是马的血,还是她自己的?
直到他更震惊的看着皇上掖出内里的袖口,一点一点拭去她半面的血污。
皇上出行前把外袍换作了常服,也勿怪突厥人有眼不识真龙。可那皇上内里的衣袍依旧是那尊贵至极的龙纹,但此刻,仿佛那也不过是一件寻常的衣衫,而非龙袍。
而枕在年轻皇帝臂弯的女子,鬓挽墨云,眉扫烟柳,眼帘紧阖不见秋瞳,但想来应是婉转动人的。
这容貌,算不上绝色,但也绝对是叫男子一眼难忘的。
穆斌先前只在皇上笔下略睹过一二,没想到竟是这样容色。
自然,能叫帝王看进眼中的,又怎会是一般的女子!
难怪皇上自知道她乔装在燕国的军队里,就一直要寻她,前些日子她好不容易离开军中,皇上即刻派了几个探子去房陵,本是想去给她捎句话,顺便把人接来。
没想到,探子失了手,而她竟又跟随燕军来了雁山,今日得知燕军与突厥开战在即,皇上反应大不似寻常,竟不顾帝尊要亲自前来。
“八千对六万,朕出手,就是想看看他还有什么能耐,把朕的人,再带走!”
语调是不瑕饰的狠辣,穆斌当时心下一凛,突厥几番请旨借兵的折子还压在御案上,皇上根本不欲允,却在日前突然挥师压境。
那话中的意思,穆斌此刻恍然明白了些,皇上口中‘朕的人’,正是这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