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呼声似断了的弦隔在崖上, 谷底,除了涓涓的水声,繁枝密拂黛色绵邈,偶有鸟声响林, 一切, 静谧如斯。
阳光踱在眼皮上,淡橘色的光晕已不似先前刺目。眉翎辗转睁开眼时正躺在潭边的一块大岩石上, 身上还有些疼痛,然而她挺尸般醒来的第一反应竟是勾唇笑了笑。
高空落水最大的悲哀是什么?
不是淹死的,是摔死的!
谷底那么大,潭面就只有这么大, 不是从哪一个位置掉下来都刚好能落进水中的, 且看她旁边寿终正寝的马就知道了。
所以,她昨晚可是花了极大的功夫在这研究落水的范围, 今日也是数好了步子才停下来的, 一切都在掌控中, 就是, 没想到会亲自掉下来!
跟血泊蜿蜒的马并肩躺了一会,太过安静的环境终于叫眉翎想起了什么,她蓦地撑坐起,视线扫来望去却愣是不见一人。
微微发怔中,眼角是猛然收蹙起的, 一股骇意急剧的席卷全身, 这是她第一次想到那人时, 有这种感觉。
瀑布飞流直下,半潭激浪,半潭静水。
此刻,远处是半潭的雪白苍茫,近处却是半潭的赤红血艳。
但这样两抹色彩交融,都不及潭下浮沉的一个男子耀眼。
乌发似藻荇萦回,阳光巡着层层涟漪滤过,一身玄衣如琼枝玉树在水下安静的开着,容颜俊极,却苍白的骇人。
顾不上发懵,眉翎想也未想就攀着岸边的岩石,半身潜下水,惊惶的朝人捞去。
潭水深冷刺骨,叫刚探下去的手脚就忍不住缩瑟起来,但这不是至关紧要的,要命的是,她不会水,手不能离岸半分,却根本就够不到那个人。
眉翎从来没这样后悔过自己一点水性都不通,手空抓了一阵,血水翻卷,人适得其反的飘得更远了。
他眼虽闭着,可她刚下水时,还隐约能看见他唇角逸出的水泡,可现在,视线里,只剩半潭的腥红。
人越飘越远,她愈加的看不清他了,也不知水中的血是他的,还是……?如果是他的,那他,那他……
“七爷,七爷……”
脑子忽然就一片空白,眉翎头一回听见自己如此嘶喊着那两个字。
不知是以往他总一瞬不瞬的应答,还是她今日太过惶恐,竟迫不及待想听到,那哪怕是破锣般的嗓音。
然而没有回音,直到被她猛然拍打起的水花都一一平寂,浮在水下的人依旧像睡着一般,一动也不动。
水猛的呛入鼻腔时,眉翎想自己大概是疯了,她狠推了一把岩石,借着那股力冲进水中,手迫切的朝他抓去,然而她越扑腾,他随之飘离得越远。
心不受控的慌乱,她不得不承认这是极没有理智的,她至少应该先去岸上找个浮木之类的,而不是这般横冲下来。
窒息的压迫极快的消耗着体力,水如冰渣般刮割着每一寸感官,就在她自己也快撑不下去时,终于够到了一个随波悬浮的手,他一贯温热有力的手。
指节修长,却僵冷,触手的一刻,眉翎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清晰的感觉到,眼底有什么烫人的东西比这冰寒锥骨的水更分明。
抓住他手臂狠劲的摇晃,腥红的水花簇生,视线开始变得虚妄模糊。
意识是被喉上强窒的压迫催回的,眉翎吐掉口中的水想再呼一口气也无法,阳光直打在头顶,她吃力的垂了眼扼在喉上的手,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一片血艳的水花簌跃,那一个缓缓破水而出的人像苏醒的水妖,满目浑血的盯着她,神色不似往素温然,是一派嗜血的狠戾。
他果然想掐死她,在崖上的时候她就这么想,没想到到谷底悲催的应验了。然而他开口的几个字,先把她魂吓飞了一半。
“你,是何人?”
话刚问完,他五指又猛的一收,她整个脖子都就陷进大掌中,随时可以被拧断。
草菅人命还得画个押呢!
这位爷问完话,连气都不给喘,是让她回答呢?还是不让她回答呢?
眉翎缺氧的脑中有什么慢慢的清晰,混账太子到底给他下的什么药,当时应该把太子拽下来,让他们两个面对面,掐死太子……
眉翎恨恨的想着,她不知道那药到底生了什么效,但看他应该还强抑着一丝理智,否则,不会问她话,手下也不会留着一分力了。
当眉翎试着掰开铁臂般的掣肘时,才发现自己在作死。
已是深灼的眸色顿时一沉,一股不惜摧毁她的狠力猝不及防的从大掌中攫来,将她猛的推撞向岸边的岩石。
万万没想到,没摔死,没淹死,要被这人掐死?
眉翎万分痛苦的闭上眼,水花被她扑腾的乱迸,喉头是拼了命的,在慌乱中溢出一丝声音,“七,七爷,七爷……”
虽已浸泡在冷水中,但她依旧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周身战栗出的冷汗,和喉上一扼而过的杀意,惊魂的下一瞬,他审度的眯起眸眼,偏耳听着。
“七爷,是,是我……”
“你……”
“嗯,七爷,你怎么了,你看得清我么……”
声音是快哭了的喑哑,眉翎连气都没来及换,颈上压力释开的同时,就被猛的包进一个坚实的胸膛,那力度,恨不得将人嵌进骨髓。
潭边的水花飞扬如絮,视线相交一刹,是男子血红沉怒又惶恐心疼的眉眼。
看得清?他何止看得清,他还在崖边时,就开始看谁都是她白裙翩跹的模样。
潭底沉了两具尸体,是他们坠落之后没多久追寻他们而下的禁军,已经被他杀了,他那时尚余一丝清醒,但已觉得亦幻亦真,现在看人根本分不清是真是假,那药,必定让人生幻,他方才竟想杀了她。
极重的呼吸喷薄在颈侧,眉翎是突然被他紧抱又被猛的放开,灵魂与肉体没有一个跟得上趟的,耳边又是近乎残暴的声音,“你,怎么回事?”
呃……
眉翎先摸摸被攥得通红的脖颈,确保能呼吸,才整理了一下思路,摊出袖口所匿之物。
坠落之前,她就一直紧攥着,这东西绝不能留在崖上,那上面可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啊,一旦被发现,她的下场估计不会比那匹马好。
“麝香,我昨晚从猎物中寻了一只麝割下的,母马正值发情期,这浓纯的麝香必定能诱发它……”
莹白的掌上托着一团棕黑之物,她且笑且说着,叫听者满心的燥怒又没来由的抽空,她昨晚一个人半身染血的蹲在一堆猎物的尸身旁,他看见了,却狠心的没去理会。
后来庞牧半夜未归,他终是忍不住寻了过去,远远的看见她趴在这瀑布旁不知在干什么,直到天快亮了才回去。
他始终未露面,像以往无数次一样,默默的跟在她身后,那时,他不知道明天之后还有无这样的机会。
不是叮嘱,是命令。
他命令了所有人尤其是九爷不准去打江逸的主意,若如她所言江逸是值得托付终身的人,那他也愿她有个好归宿,即便,那个人不是他。